“我愛干凈，不信你問問我身邊的人，他們都說我有潔癖。

作為一個人，我覺得干凈是一種本能，我們對骯臟的東西本能地排斥，這正是我們身體產(chǎn)生的自然反應。就像你餓了會流口水，你聞到好吃的會忍不住想吃，你看到美麗異性會忍不住幻想。我也是一樣，我看到任何臟東西、不干凈的東西，都會忍不住想要擦洗，鏟除，讓它們不要存在于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。

我幻想過殺光所有隨地吐痰、亂扔垃圾、帶著寵物隨地大小便的人。但比起他們，我更忍受不了那種滿身油膩的廚師或者乞丐，我不知道為什么，但對我而言這就是本能。所以我遠離他們，遠離我的那個每天晚上回來都會有一身油煙味的老爸，如果還跟他待在一起，那我就必須要每天刷廚房，把爐子一個個拆開然后擦洗干凈，甚至每三天要把抽油煙機拆開來，把每一個零件用洗潔精洗到發(fā)亮為止。

我洗東西通常會洗好幾遍，要一直洗到，用手摸上去根本不會有滑膩感的程度。

還有馬桶，我每次上完廁所都會洗它，帶著皮手套，把所有能夠用眼睛看到的地方洗干凈。但我每次望向下水道，就會不自主地幻想，那沾著污垢的下水道管壁。這會讓我起一身疙瘩。

我無數(shù)次地想要發(fā)明一種能夠徹徹底底清洗干凈水管的物件。

不過就在我高中的時候，我那個廚師老爸，得肺癌死了。醫(yī)生說他吸了太多的油煙，肺里積累的大量的油垢，這些油垢有很多是致癌物。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，就忍不住產(chǎn)生一種沖動，那就是把他的肺掏出來，泡在水里，用鋼絲小牙刷將上面的所有細小的絨絲都刷干凈，刷到摸起來會有一種奇異的摩擦力，這個摩擦力象征著沒有油漬。

可惜我沒那么多錢去實現(xiàn)我的夢想，父親死了之后，我沒辦法，只好自己一邊打工一邊上學。我的親戚們不愿意收養(yǎng)我，這很合我的心意，我簡直受夠了這些腌臜憨貨，一想到要跟這幫臟貨住到一起，還不如殺了我。

沒人做飯，這真是太好了。在某個周末，我將我們家的抽油煙機整個拆下來，包括它的煙囪。放在我找好的大箱子里，丟在了樓下。之后我買了很多白色的膠布，把玻璃上原本用來放煙囪的大洞給堵上。

但我覺得那一簇白色很難看，干脆把廚房的整個窗戶給貼白了。后來又覺得一面窗戶被白膠帶貼上非常難受，就把家里所有窗戶都用白膠布貼了一遍。這讓我感覺舒服多了。

我很喜歡那個房子。

不過可惜的是，那個房子被賣了。因為我沒錢上大學，只好賣了父親留給我的房子。當時房價很便宜，那樣一間大房子，只花了十四萬就被人給買走了。我存下來了十萬當做我大學的開支，剩下的錢則用來在學校旁邊租個屋子。我是不可能住宿舍的，我受不了那里，開學的時候我進去看了一眼，就是那一眼，讓我的胃急速痙攣。

后來我認識了一個女孩，那女孩很干凈。是我在圖書館認識的，她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，白色襪子，黑色小皮鞋。這個打扮在那個年代非常流行，但很少有人能穿出她的那種感覺，很干凈。

如果不認識她就好了……”

審訊室里，帶著手銬的清瘦青年抬起頭來，盯著眼前的三位審訊員，那眼神有種莫名的渾濁，讓年齡最小的那個審訊員心里發(fā)毛。

“你們不用這樣看著我。”清瘦青年說道：“反正我沒有一分鐘好活的了，沒什么好隱瞞的。我只是有點渴，給我杯水喝吧。”

“小軍，去喂他點水，小心點。”最中間的審訊員要比其它兩位成熟很多，看他肩膀上的徽章，位階也是三個人里面最高的。

清瘦青年咬住小軍遞來的吸管，輕輕地喝起了水。一旁的小軍滿臉戒備地看著他，防止罪犯做出什么過激舉動來。也就是這個時候，清瘦青年突然哇地大叫了一聲，審訊室里的三個人瞬間緊張地站起來，看著他。小軍更是被嚇了一跳，水杯扔在了地上，將腰上的警棍舉起來護在胸前。
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沒事，我就是叫一叫，哈哈哈哈……”清瘦男子見他們這種反應，笑的彎不起腰來，全然不在乎自己身處何處。

高級審訊員讓小軍坐回原位，對著青年道：“罪犯張有良！警告你第一遍，你這是藐視司法，如果在犯，我們會對你進行強制措施！”

“好嘛，哈哈哈……哈哈……你們坐下，別激動，聽我繼續(xù)說。”張有良的笑聲就像是一個哮喘病人，有進氣沒出氣。他的聲音病懨懨的，不過卻帶著一種威懾力，或者說，這是一種自以為比別人高貴，而下意識流露出的對人的蔑視。

“如果我不認識她，我就不會被你們抓住了。永遠也不會……”

……

小帥最后被發(fā)現(xiàn)是在一個廢棄的垃圾場里，精神似乎受了刺激，完全無法跟人正常交流。

王警督接到的電話是警局的值班人員打來的，他說，在小帥走了之后，他看到小帥的衣服里掉出來了一個紙條，于是就想把紙條放進小帥的抽屜里。但拉開抽屜之后，發(fā)現(xiàn)里面有很多用鉛筆寫著的潦草字體，依稀可以辨認出是“救我”，以及類似“17”的數(shù)字。

他覺得不對勁，就趕緊給小帥打電話，卻聯(lián)系不通。于是立馬發(fā)動隊員去追小帥，又讓一隊人去他住的地方堵他，結(jié)果開著警車走了一路，都沒找到剛剛出門的小帥。而另一小隊的人傳來消息，根本沒看到小帥。

小帥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險。

小帥跟張軍的關(guān)系很好，張軍是現(xiàn)任警察署的署長，也是王警督的兒子。張軍最近不在c市，名義上由副署長全權(quán)負責，但實際上是交給了王警督。

不過，就在他們通知王警督后不到兩分鐘，就接到了一個報案電話。電話里說，在北山區(qū)原蝴蝶巷垃圾場里，看到一個穿著警服的人舉止很奇怪。

他們趕過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個人就是小帥，但精神似乎失常了。趴在垃圾堆里，擺出非常怪異的動作，怎么說話都不理人，自顧自地呢喃著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。

王警督到場后，神情顯得非常怪異。沉默了一會兒，道：“小蔡留下，給急救打電話，等會兒陪我把他送到醫(yī)院去。德剛組織兩個人排查下現(xiàn)場，其它人回局里吧。”

小蔡正是給王警督打電話的值班人員。

一路上，王警督一言不發(fā)，一直盯著救護車的窗外，根本不關(guān)心躺在急救床上的小帥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，面色有些說不出的哀傷。

小蔡也不敢多問，默默看著急救床上的小帥，醫(yī)生正在給他的手腳固定夾板，顯然是骨折了。

小帥他……這幾天挺正常的啊……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？

……

“我非常討厭油膩的、黏糊糊的東西，非常討厭……你知道嗎，說起這件事，就讓我想起了上高中那會兒拆洗抽油煙機的時候，每當我把污垢從零件上沖下來，涂上洗潔精，用刷子刷干凈，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。

我將洗好的零件擺放整齊，這些零件被我洗的很美，干凈又漂亮。

我當時完完全全沉迷進去了，這種感覺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干凈的，美麗的東西，真的是世間的饋贈。不過可惜的是，沒有幾天就變臟了，我不得不再次清洗，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只要我一用力就會捏出很多臟東西來。我崩潰了，大哭一場，美好的東西總是很短暫，一個生命在世間所開出的光芒只有這么短短幾天，他們大多數(shù)世間都是沉浸在污穢中不自知。

我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好，裝在垃圾袋里。當時我住的是老式住宅樓，在樓道里有可以扔垃圾的滑道，那是一個鐵窗，只要把它向外一拉，把垃圾丟進去就可以了。

就在那五袋垃圾被我扔進去的時候，我明白，我找到了真理……”

張有良說著說著，居然開始哆嗦了起來，滿面紅光。對面的審訊員卻是聽得渾身發(fā)涼。

“我們一共在渝州省內(nèi)發(fā)現(xiàn)了十五起垃圾場拋尸案，其中有十四起的受害人被分尸。張有良，你告訴我，這些全是你干的嗎！”坐在最中間的那位審訊員問道。

“哦……我想不起來了。不過應該都是我干的，我記得，上周吧，我那個女孩，打暈之后就扔了。藍白色連衣裙，看起來很干凈。”張友良無所謂的說著，然后問道：“對了，我說了這么半天，王警官，再給我倒杯水吧。”

王警官沒有再讓最年輕的小軍去倒水，而是親自為張有良遞過吸管。張有良也很配合地沒有胡鬧，安靜地喝了幾大口水。他喝水并不是直接喝，每一口都要在水里漱一漱，才會咽下去。

王警官回到座位上，等了一會兒，說道：“那你是怎么把她扔到蝴蝶巷的？”

“蝴蝶巷？”張有良思索了半天，說道：“我只記得我把她扔到了一個垃圾車里。但我不確定她那時候死沒死，我只是把她砸倒了。”

……

原蝴蝶巷垃圾場，王警督不可能忘記這個地方。

三十二年前的殺人狂魔張有良一案，最后的案發(fā)地就是在這里。他當時還在干刑警，隊長是被稱作刑偵之花的汪琴，當年c市最厲害，全國都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兇案刑警。而他則是隊長的副手，王德順，隊長經(jīng)常稱呼他順子。

就是這里，三十二年前，這個垃圾場還立著兩棟老式居民樓。兩棟老式居民樓中間有一個工字型的巷子，巷子深處發(fā)現(xiàn)了扭曲變形的女尸。也就是那天晚上，他愛慕了很多年的隊長汪琴，因為過度疲勞，在浴缸中失去意識，溺亡殉職。

一周后，他抓獲了張有良，張有良對自己連環(huán)殺人的事情供認不諱。隨著張有良的抓獲，埋在渝州省上空四年的陰霾終于散去，而他也獲得的主要功勞。但因為汪琴的死，王德順向上級反映了自己在此案中受到了心理創(chuàng)傷，申請調(diào)職，最后成為北山區(qū)公安局的局長。

只不過，張有良槍決前，一直對王德順聲明，自己沒有只是把那個藍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打倒了，丟在了垃圾車里。

而女尸脖子上的白色絲帶和勒痕，變形的四肢，扭斷的上半身……這些……在三十二年后的今天，被王德順再一次地想了起來。

當年女尸四肢擺放的姿勢，跟小帥被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，一摸一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