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當然看新聞。
但僅限于央視的新聞聯(lián)播。
對于地方發(fā)生的事件不了解,也不關心。
年輕保安擰著我胳膊不松,說我是半夜來學校盜竊的小毛賊,揚言要把我送進派出所。
半路上被我掙脫開,跑掉了。
他沒我跑得快,追到一半便停了下來。
我在偌大的校園里游蕩,依次找到了其它三座鐘樓,其中一座確實坍塌了,周圍拉著長長的警戒線。
我停在坍塌的鐘樓前,眼前是一片廢墟,塌得相當徹底,幾乎是一磚一瓦的解體,看上去很不可思議。
就像高高疊起的積木被抽去了最重要的一塊,頃刻間支離破碎。
當年日軍的飛機把整個學校夷為了平地,唯獨一座鐘樓高高聳立著、屹立不倒,如今怎么可能說塌就塌?
顯然不是這一座。
可我近距離觀察廢墟里的碎石塊,發(fā)現(xiàn)都是古老的青磚紅瓦,帶有濃厚的歷史氣息,明顯就是清末年間的建筑!
就是那座傳奇的鐘樓!
真沒想到,才不過百年就坍塌得如此徹底,讓人匪夷所思。
這樣以來,豈不是再也難以找到通往青銅棺入口了?
除非等到施工隊把廢墟清理干凈,或許還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。
不知不覺,太陽已露出地平線。
我很失望地離開了廢墟,漫步在校園里,心里空蕩蕩的,不知該往哪里走。
多么扯淡的一個晚上。
感覺自己像個傻X一樣來回轉悠,最后啥也沒見到,啥也不知道,白白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。
現(xiàn)在是放暑假,不過學校仍有留宿的學生,不愿回家或勤工儉學。
我碰到幾個下樓吃早飯的女生,她們從我身邊經(jīng)過,邊走邊議論說:
“那兩個保安死得真慘,唉,好人沒好報!”
“是啊,值得尊敬的人!”
“……”
我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,心里涼絲絲的,于是問那幾個女生:“幾位姐姐,你們在說啥?”
她們根本不搭理我這個屌絲,頭也不回就走遠了。
真沒素質!
真沒禮貌!
我一轉頭,正好看到左前方的報欄上貼著一整版的報道,標題是八個大字:“英雄已逝,英魂永存”。
走近了看,只一眼就差點讓我暈倒。
只見報欄上貼著兩張黑白照片,竟然是我凌晨4點遇到的那兩個保安!
下面有一整版的文字報道:
“7月23日晚(一周前),學校一座清末年間的鐘樓發(fā)生坍塌,五名留校師生被困,情況危急。保安李建偉和宋文及時趕到,將五人救出,不料被二次坍塌落下的石板砸中,壯烈犧牲……”
看到這里,我腿都是軟的。
而更讓我感到震驚的,是下面介紹的被救人員!
正是大姐他們五個!
這起事故的起因被定性為:鐘樓年久失修,頂梁柱斷裂,整體結構崩塌,屬于意外事故。
我的天。
究竟是不是意外事故,只有荀家人心里清楚。
我心里就像擰了一團麻花一樣難受、別扭,壓抑到無法呼吸,那兩個保安抓我的場景,依然歷歷在目。
我見鬼了!
但見的是好鬼!
他們?yōu)榱宋业陌参#懦鰜碇浦刮疫M入鐘樓。
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,可我實在無法解釋那兩個保安是怎么回事,連自我安慰的解釋都找不到。
我揣著復雜的心情,沿著校園的石鋪路一步步地走。
不知不覺又走回了實驗樓。
現(xiàn)在太陽已經(jīng)爬出了地平線,大姐他們肯定早就不在這里了,伍夜靜也應該早就走了,可我還是想進去看一看。
當我走到一樓樓梯口的時候,隱約聽到有人在叫我。
聲音很縹緲,似乎來自地下室。
我挺驚喜的,看來大姐沒有把我遺忘,她來地下室找我了。
我整理好自己的表情,慢慢悠悠地走向地下室,想好了要兇巴巴地面對她,讓她給我賠禮道歉,讓她給我精神補償!
走到地下室門口的時候,果然聽到了大姐清晰的聲音。
聽到大姐在哭,哭著說:“東陽,都怪大姐……都怪大姐……東陽,你醒醒,醒醒……”
我聽得莫秒奇妙。
當我進門的那一刻,心臟就像被人猛地揪了一把,險些癱軟在地上。
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,如同億萬只螞蟻從毛孔鉆進了我的身體里,撕咬著我的每一根神經(jīng)。
大姐懷里抱著一個人,那么陌生,又那么熟悉。
怎么會是我!
是我!
我站在門口,低頭看了看自己,又看了看大姐懷里的人,竟是一模一樣的存在!
唯一不同的,是大姐懷里那個人已死去多時,皮膚毫無血色。
我牙齒都在打顫,拼盡全力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喊叫:“姐!我在這!我沒死!”
可大姐就像我在路上遇到的那群女生一樣,根本就不搭理我,只是抱著那具死尸不停地哭訴:
“東陽,是大姐害的你……你想要報仇的話,你就說一聲,說一聲……”
哥哥在旁邊勸說道:“大姐,你可別想不開,他跟咱沒有血緣關系,你又不是不知道,死就死了,用不著為一個外人哭喪。”
王子文也在勸說:“大姐,確實不能全怪咱們。不知道是誰把尸池的蓋子掀開了,福爾馬林揮發(fā)太快,這里不通風,他對甲醛過敏,才導致中毒死亡。”
荀千靈竟然也在場,她胳膊腿上都纏著繃帶,雙眸依然陰冷,淡淡地說了句:“我只有一半曲譜,另外一半在他那。”
哥哥說:“他就那一點行李,在大姐屋里放著,還怕找不到嗎?走吧走吧!”
哥哥從我身邊擦肩而過,走出了地下室。
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帶起的一陣風,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我的存在。
恐懼已麻木,我突然間很孤獨。
很孤獨很孤獨。
急切需要一個熱血沸騰的的懷抱將我收留。
于是我控制不住地走向了大姐,在她身前停下,想要把她懷抱的死尸搬開,用我來取代。
可我搬不開。
只能擠著躺了下去。
那一刻,冬日的暖陽融化了冰雪,傾盆大雨浸透了沙漠,閉上眼睛,感覺自己躺進了世外桃源的花海中,只想這樣永遠永遠不再離開……
……
“你看到他眼皮動了嗎?”
“我去!詐尸了!”
“他還活著!”
“東陽!東陽!”
“東陽,能聽到嗎?深呼吸,呼吸……”
吵雜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,我實在忍不住了,便喊了聲:“誰在吵我睡覺,能不能安靜點?”
周圍立刻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。
我睜開眼睛,看到大家一個個秉著呼吸,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。
大姐畢竟是醫(yī)學院的老師,表現(xiàn)還算冷靜,問我:“有沒有哪里感覺不舒服?”
“心里不舒服……”
我實話實說。
大姐破涕為笑:“這病好醫(yī)。”
哥哥上前拍拍我后背,笑著說:“我就說嘛,抬到有風的地方,呼吸新鮮空氣說不定能活過來,這不,真就活蹦亂跳了!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話。
思緒混亂不堪。
但我知道,那不是一場夢。
那是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場景,并且很容易驗證我見到的、聽到的、觸到的、嗅到的都是真實存在的。
我問大姐:“上周,你們是不是差點被埋?害死了兩個保安?”
大姐對于我的問話并不感到驚訝,因為新聞早已鋪天蓋地報道,她只是簡單的答道:“嗯,世上還是好人多。”
可大姐并不知道,我是“死后”才知道的這個新聞!
看來我見到的的確都是真的。
這時,哥哥插話道:“因為青銅棺被我們搬了出來,樓當然會塌,可惜了那兩個笨蛋!”
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慶賀,我才知道,原來他們昨晚根本就不用去鐘樓下面,因為青銅棺早就被他們搬進了解剖實驗室。
簡直難以想象,他們是如何辦到的。
我問大姐:“打開了?拿到骨笛了?”
大姐笑成了一朵花,還沒回答就已經(jīng)寫在臉上了。
哥哥、荀千靈、王家兄妹,臉上的表情都很輕松。
那種輕松,是解決了幾代人解決不了的問題之后的成就感。
大姐說:“走吧,現(xiàn)在可以讓你進實驗室啦,讓你看個明白!”
“好??!”
我迫不及待的從地上站起來,伸個懶腰,突然間就愣住了。
不遠處怎么那么空曠……
昨晚那地方明明有個鐘樓,就是保安抓我出來的那個樓,怎么會沒了!
我隨口問了句:“大姐,這學校有幾座鐘樓?”
大姐十分納悶地說:
“不是給你講過嘛,當年日軍轟炸后,只有一座鐘樓屹立不倒,當然是一座了!再說了,鐘樓是一個地段的標志性建筑,怎么可能建造多個呢,好好學習吧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