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我記事起,便知道自己有個媳婦,叫荀千靈。
初次見面是在我爺爺?shù)脑岫Y上。
當(dāng)時我倆都才10歲,她穿一身花裙子,來自江南水鄉(xiāng),人長得特水靈,是個如畫般的小美妞。
她在人群中笑嘻嘻的,絲毫不顧忌場合。
我在棺前披麻戴孝,哭得很傷心,見到她的樣子就來氣,一怒之下和她扭打在了一起。
結(jié)果沒打過。
女孩比男孩發(fā)育早,在那個年齡段我確實打不過她,被她的小貓爪撓了好幾道血印,臉上掛著彩,被大人們拉開了。
當(dāng)然,小時候不懂事很正常,我并不會因為那次的不愉快而苛責(zé)于她,畢竟生活環(huán)境不同,畢竟她是我同年同月出生的遠(yuǎn)房表妹。
總之,對她的印象還不錯。
我以為長大后她會嫁給我。
沒想到在她18歲的成人禮上,她竟與我的哥哥訂下了婚約。
說到這里,我必須要介紹一下家庭關(guān)系,然后才能繼續(xù)后面的重點(diǎn)話題。
當(dāng)年我爺爺和荀老板立下契約:
“曲譜分成兩半乃天意為之,荀家世代和東家結(jié)親,以此行為,致敬千年前抱憾終生的苦難情侶。”
于是我父親還在娘胎里的時候,便與荀老板的小女兒指腹為婚。
然而,我父親是個軟骨頭,絲毫沒有遺傳我爺爺?shù)挠矚?,相反,我母親卻是遺傳了荀老板的霸氣,外加她甜美迷人的容顏,家庭地位可想而知。
我父親實打?qū)嵉臄〉乖诹耸袢瓜隆?/p>
他不顧我爺爺反對,執(zhí)意離開大山,心甘情愿到南方做了上門女婿,享受荀家人給予的榮華富貴。
頭年生下一女兒,也就是我的大姐,取名“荀東蘭”。
幾年后又生下一男孩,也就是我的哥哥,取名“荀東豪”。
雖說姓名里加了東字,實際上都是姓荀,這就是上門女婿的代價。
我父親是一脈單傳,這種自斷香火的事情他卻不以為然,躲在荀家的庇護(hù)傘下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,美滋滋。
所以我出生以后,還沒斷奶就被爺爺強(qiáng)行抱回了老家,從此天南地北少有往來,只有逢年過節(jié)才會見上一面,兄弟姐妹不如鄰居親。
這一代人,只有我姓東。
所以爺爺把聯(lián)姻的事情交給了我,讓我與荀千靈定下娃娃親,并從小教育我,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。
……
我叫東陽,生于90年代。
爺爺和外公在我10歲那年同一天去世,爺爺?shù)脑岫Y結(jié)束后,我跟著爸媽來到南方,參加了外公的葬禮。
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公的模樣,跟爺爺給我講的故事里的人物形象不太一樣,或許是歲月抹去了青春的粗獷,荀老板看起來特別慈祥。
他和我爺爺有個共同特點(diǎn),都是死不瞑目!
眼睛怎么合都合不上!
那種不甘心的眼神,好似看到了什么東西卻觸摸不到,或是觸摸到了什么東西卻抓不住,又或是頓悟了什么卻為時已晚。
我不知道他們年輕時候還經(jīng)歷過什么,但我知道一定與骨笛有關(guān),記得爺爺臨走前一晚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:
“陽,月下無人鬼吹笛……”
那時我還小,連字面意思都不太明白,更不懂得深層次的寓意。
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。
外公的葬禮結(jié)束后,我便留在了爸媽的家里,第一次住有空調(diào)的大房,第一次睡席夢思床,第一次吃到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。
可,我并不快樂。
我就像個山里來的野種,卑微地活在荀家人的圈子里,和同齡人沒有共同語言,被疏遠(yuǎn)、被孤立、被捉弄和嘲笑,天生低人一等。
我的哥哥荀東豪,同樣視我為異類,處處刁難。
我將來的媳婦荀千靈,對我不理不睬、視而不見,反倒跟我哥哥玩得很好。
我經(jīng)??吹剿麄z在我面前打打鬧鬧、嘻嘻哈哈,甚至躺在沙發(fā)上過家家。
當(dāng)時我傻傻的以為,祖輩們訂立的婚事無法改變,她終究會是我的妻。
我以為他們會慢慢接受我的存在,讓我融入到這個大家庭里,快快樂樂地長大。
然而,我錯了。
大錯特錯。
那段卑微屈辱的時光還不是最糟糕的,真正刺痛我的事情發(fā)生在12歲那年。
那年,哥哥與同學(xué)發(fā)生矛盾,竟用鋼管掄在了那孩子的腦袋上,正好砸中太陽穴,那孩子倒在地上動都沒動一下,當(dāng)場就死了。
哥哥遺傳了我爺爺?shù)捏w格,卻沒有遺傳爺爺?shù)念V?,是個四肢發(fā)達(dá)頭腦簡單的混子。
他見情況不對,嚇得扭頭就跑。
當(dāng)時我正好在場,不確定有多嚴(yán)重,上前晃了晃那孩兒,一摸沒氣了,趕緊跑回家通知了爸媽。
其實按照荀家人的實力,死個人很容易擺平。
關(guān)鍵那孩子是某位局長的獨(dú)生子!
哥哥比我大3歲,當(dāng)時已滿15周歲,依照法律,過了14歲就要承擔(dān)刑事責(zé)任,人家獨(dú)生子橫死街頭,豈會輕饒我哥哥。
說到這,可能很多人已經(jīng)猜到結(jié)局了。
我12歲,無需承擔(dān)刑事責(zé)任,當(dāng)然是我這個“異類”來頂包,荀家人偽造現(xiàn)場的手段還是有的!
那天大人們對我說:
“陽,教你的話你都記住了嗎?別害怕,不會有事的,咱們都是一家人,你也不想看到哥哥的后半生在牢里度過對吧?”
別害怕……
我能不怕嗎?
我才12歲,面對一群武裝人員,面對徹夜的審訊,承受了那個年齡承受不起的壓力,唯一能做的就是重復(fù)大人們教我的那句話:
“我不是故意害他……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最終,我被關(guān)進(jìn)了少管所,判了最重的刑,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了12歲該有的懲罰!
進(jìn)去前,大人們對我說:
“陽,沒事的,在里面一樣可以上學(xué),一樣能夠認(rèn)識很多新朋友。”
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我當(dāng)時的心情,那就是呵呵……
無奈、無助、無望的苦笑。
如果我爺爺還在世,絕對不會讓我蒙受如此冤屈,以他的暴脾氣,敢端著噴子到警察局里要人。
如果我外公還在世,肯定也不會讓我背黑鍋。
可惜前輩們都已離去,而道義并沒有延續(xù)。
我身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頭,本是同根生,卻因為成長環(huán)境的不同而受到天壤之別的待遇。
在少管所里,一呆就是六年。
用我六年青春,換來哥哥一生的安寧。
用我一生的污點(diǎn),換來荀千靈理直氣壯的悔婚、光明正大的和我哥哥走在了一起。
……
……
18歲的天空,是那樣的澄澈。
當(dāng)我邁開腳步走出少管所大門的時候,心中竟然有些不舍,可我不得不離開,去奪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。
就像爺爺當(dāng)年從五個人的手里奪走曲譜那樣的霸道。
在門口迎接我的,是個大長腿、戴墨鏡的風(fēng)雅大姐姐,她倚在一輛跑車的后視鏡前向我招手,say-hello!
我不太認(rèn)得她。
但我知道她是我大姐,荀東蘭。
大姐從小就在國外念書,很少回國,我只在爺爺?shù)脑岫Y上見過她一面,記憶早已模糊不清。
大姐將車門拉開,沖我會心一笑:
“上車,姐帶你回家!”
不愧是留學(xué)的海歸,一點(diǎn)都不認(rèn)生。
我和她根本就是陌生人,家里派她來接我是最合適不過了,不會勾起六年前的回憶和話題。
“你是大姐?”
上車前,我隨口這樣問了一句,屬于沒話找話,免得尷尬。
沒想到大姐挺幽默,摘下墨鏡眨眨眼,道:“怎么著,要滴血認(rèn)親嗎?”
于是氣氛瞬間就冰釋了。
我坐在副駕駛,看著身旁比我大8歲的大姐姐,莫名覺得親切和暖心。
或許在這個家庭里,只有陌生如大姐這樣的親人,才會讓我有家的感覺,這是一種多么病態(tài)的心理。
路上,大姐說:“去我家里,今晚有派對,大家都在呢,慶祝一下!”
她說的大家,肯定包括哥哥和荀千靈。
大姐知道我們的矛盾,所以又趕緊補(bǔ)充了句:“放心,有大姐坐鎮(zhèn),以后沒人敢欺負(fù)你!”
說實話,有點(diǎn)想哭。
眼淚一下子涌進(jìn)了眼眶里,又被我強(qiáng)行壓了下去,若是這句話能早來個六年,我會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。
我轉(zhuǎn)過頭望向車窗外,回道:“不用給我慶祝,我能不能呆在你家不走?”
大姐樂了:
“本來就是接你去我家的,想住多久住多久,反正姐姐也是一個人,平時下班挺無聊的。不過呢,今晚可不止給你一個人慶祝,還要為大家送行,他們要去做一件大事!”
“大事?”我隨口一問,沒啥好奇心。
哪知,大姐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我心頭猛的一震。
大姐很神秘地跟我說:
“東陽,我給你說了你可別害怕哦!你進(jìn)去的時候還小,應(yīng)該沒聽說過家族的秘密吧?他們今晚要去偷骨笛,人骨做成的笛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