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村里老人說,我出生那天,烏云遮天蔽日,大雨傾盆,電閃雷鳴,不少人家的房頂都被雹子給打穿了,連養(yǎng)的牛羊都被砸死了好幾頭。
這還不算,村頭幾百年前立起的祖訓(xùn)大石碑,在大雨中被一道雷給劈成了兩半。
村民們都嚇壞了,說什么天有異像必有異人,村里這是要出妖孽。
等我生下來,七斤多的大胖小子,人模人樣,可愛的不得了,但卻長了一對相當夸張的招風耳朵。
不論我爹還是我娘,全都沒有這樣的耳朵,也不知道是怎么遺傳來的。
為這事,我爹還和我娘打了一架,懷疑我不是親生的,最后愣是來了個滴血認親,確定是他的種,才算作罷。
全家只有我爺爺樂的不行,說你們懂個屁,耳朵大那是福相,擱古代是要當皇帝的,劉備外號叫“大耳賊”都不知道?評書都特么白聽了!我孫子,以后必是個人物!
轉(zhuǎn)眼我十歲了,普普通通,絲毫沒有“是個人物”的跡象,學(xué)習(xí)不怎么樣,也沒有哪方面的特長,唯獨勉強能算上本事的,是耳朵好使。
我在家門口玩,我娘在里屋炕上喊我一聲,我都能聽見,鄰居們聊天時,哪怕刻意壓低了聲音,我不用湊過去,也能聽到他們在聊什么。
因為這個本事,我小小年紀就知道村里不少秘密。
村頭李寡婦為啥沒再嫁人?
孫大頭他爹到底有沒有扒灰?
劉傻子從沒跟自己媳婦兒一個屋住過,大胖兒子到底是怎么來的?
這些我全知道。
久而久之,我在村里人緣不太好,都說我是“聽風鬼”投胎,能聽見風里吹來的閑話。
我懶得解釋,愛咋想咋想唄,不高興,你還能來打我是咋地。
怕人聽,那你就別說唄,又沒人逼你是不是?
轉(zhuǎn)過年,我十一歲,我娘下地干活,讓雨給澆了,得了風寒,心說吃點藥也就好了,沒想到一病就是半年,把我和我爹都給急壞了。
我奶奶去世的早,那時候我爺爺也已經(jīng)不在了,家里就我和我爹,男人生來笨手笨腳,本就不太會照顧人,一來二去,病情是越發(fā)的嚴重了,等到八月份,人已經(jīng)下不了床,話也說不清楚了。
我爹慌了,從城里請了有名的郎中,郎中看完說不打緊的,幾副湯藥下去人肯定什么事都沒有,我爹千恩萬謝,給了錢,送到村口,就差給人家跪下了。
郎中走了以后,每天下午我就不上課了,我爹給我娘熬藥,我偶爾給看火。
這天正熬著藥,我爹有事出門了,我添完柴火,又給我娘重新掖了毯子,就回炕上躺著了,八月的天,那是真叫一個熱,病人不怕熱,我可不行,我脫了上衣拿扇子搖著,一動也懶得動,迷迷糊糊間就聽家里有人說話。
起初聽的不真著,像是兩個人在對話,一個聲音粗一點,另一個嗓子尖尖的,像極了電視劇里太監(jiān)說話。
我仔細一聽,那尖嗓子的道:“兄弟,你看這也大半年了,這婆娘的日子也該到了吧。”
粗嗓子的回應(yīng)道:“可不是,本來說六月拿下的,拖來拖去,這都八月了,眼瞅著一天比一天熱了,早辦了咱們趁著好季節(jié)興許還能再選一個。”
我嚇出了一身冷汗,還以為家里進了賊,摸到根掃帚疙瘩,鞋都顧不得穿就下了地,然而往灶臺一瞅,根本沒人,大門關(guān)著,院子也鎖的好好的。
就連家里的大黃狗,也在窩里老老實實的趴著呢,這貨最見不得生人,真要有賊,它肯定不會老實趴著。
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,打開門沿著院子轉(zhuǎn)了一圈,確定沒有人,這才重新回了家門。
誰知剛往炕上一躺,那對話聲又傳來了。
只聽那細嗓子說:“嘿嘿,你說的倒簡單,我也挨夠了,你倒是說說,有什么好辦法???”
粗嗓子:“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,要不就今天辦了得了,我看那郎中藥下的甚猛,倒是個不錯的機會。”
細嗓子:“哦?兄弟,你說明白點,到底怎么辦?”
粗嗓子咳嗽一聲,“這不是有藥湯嗎?等熬得了,我往里面一鉆,婆娘喝完,保管她腸穿肚爛!”
“好好,如此甚好,就這么辦!”細嗓子怪笑一通,談話聲戛然而止。
鉆進湯鍋里,婆娘腸穿肚爛?
我猛然意識到,說話的這兩個,根本不是人!
這不是明擺著呢嗎,人怎么鉆進湯鍋里???
這是兩個病鬼,在惦記著我娘的命呢!
這么想著,我大叫一聲跳下炕,到灶臺上一看,火已經(jīng)滅了。
農(nóng)家的土灶不用煤氣,尤其是熬東西的時候,只要算好柴火的量,到時候柴火燒完,自己就滅了,方便就方便在這里。
我打眼細瞅,熬藥的砂鍋被人動過!
砂鍋的蓋兒上有個透氣的小孔,我之前記得清清楚楚,那小孔是側(cè)著的,現(xiàn)在,卻正正好好的對著前方,呼呼的往外冒著熱氣。
就在這時候,我爹辦完事回來了,見我在藥鍋前傻站著,抬腿給了我一腳,問我藥熬好了咋不盛給娘喝。
我爹是個粗人,這一腳踢的我腚眼子冒火,我強忍著眼淚,說爹,這藥不能喝。
“咋個不能喝?”我爹愣住了,“好些錢買來的呢,不喝藥,你娘的病咋好?”
我有心把剛才聽到兩個病鬼的對話跟我爹學(xué)一遍,可轉(zhuǎn)念一想我爹那臭脾氣,說了他肯定不信,沒準還得再揍我一頓,說我胡說八道。
“爹,這藥,下的太猛了,我娘身子弱,怕是受不了。”想了半天,我只好把病鬼的話截取了一段。
“啥?”我爹臉色由青轉(zhuǎn)紫,“你一個小屁孩,知道什么藥猛不猛,你能看懂方子還是咋?”
我說:“你別管能不能看懂,我就是知道藥下猛了,你要不信,回頭你拿著方子找人問問。”
我爹一臉狐疑,說你這死小子,凈給老子胡扯,就算是方子下猛了,還一口都不能喝了是咋地。
我說對,一口也不能喝了,喝了,是要死人的。
我爹氣的又踹了我一腳,不過藥還真沒敢給我娘喝,全都倒了。
第二天我爹拿著方子問了個明白人,人家說方子開的確實有點猛,對腸胃傷害極大,最后給減了兩味藥材,讓他回來重新熬。
回到家里,我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。
多的話他沒問,我也沒敢說。
喝了新抓的藥,我娘氣色見好,食欲也來了,說想喝蘿卜湯,我和我爹都高興壞了,當天我爹就買了蘿卜和羊肉餡,燉了一鍋。
我爹在廚房忙活,我邊聞著丸子燉蘿卜的香氣邊寫作業(yè),心情那叫一個好。
就在我快寫完的時候,忽然,之前聽到的對話又出現(xiàn)了。
只聽細嗓子的那個說:“你看我說咱急不得嘛,現(xiàn)在可咋整,藥方子換了,這婆娘是見好啊,咱倆一番辛苦怕是要打水漂了。”
另一個粗嗓子道:“我說你行不行,當初的辦法可是咱倆商量好的,也不能全怪我??!我鉆都鉆進去了,人家臨時換了方子,我能咋整。”
細嗓子:“咋不咋整的,反正是不能等了,我看這鍋蘿卜丸子湯就是機會!婆娘久病臥床,吃了那么長時間的流食,冷不丁一吃熱蘿卜,噎死是再合理不過的了。”
粗嗓子一聽樂了:“嘿嘿,這可是個好主意,我咋沒想到呢!那等會兒咱倆一起鉆進去,噎死她算逑蛋的!”
咔嚓!
我越聽越驚,手下意識一用力,居然把鉛筆頭給按斷了。
等回過神來再聽,只有灶臺咕嚕嚕丸子燉蘿卜的聲音,哪還有什么說話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