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突然想到了媽媽,想到了爸爸,想到了爺爺奶奶,想到了我那個溫暖的家。一時悲從心生,我嚎啕大哭起來。
寂靜的山頂小院里,我的哭聲驚動了夜宿的鳥兒們,把它們嚇得都飛走了??沙巳綦[若現(xiàn)的夜風(fēng)聲,卻沒有誰還記得應(yīng)和我的悲傷。韓青凝肯定是聽到我哭了,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,她也沒出來。師父更別說了,他是壓根不會搭理我的。
我越哭越傷心,“媽……媽媽……”
我邊哭邊砸地,砸的地面咚咚作響。
門悄悄的開了,師父站在門口默默的看著我。
我哭了一會,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腳,我忍住眼淚,抽泣著扶著床使勁站了起來。
“想你媽媽了?”師父平靜的看著我。
我擦著眼淚,點了點頭。
“你媽媽十六歲就被趕出家門,路上,她也像你這么哭過”,師父說,“但是,她沒你這么好的命,能在我的廟里哭,她是在逃出人販子的黑手后,躲在公墓里哭的。”
我低下頭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落到了地上。
“別怪任何人”,師父說,“你能被你媽媽抓來做兒子,也是因為,這是你的命。能忍,你要忍;不能忍,你也要忍!因為你沒有別的選擇,要么讓自己強(qiáng)大起來,殺出升天;要么就此放棄,從此墮落,永世不得超生。孩子,師父不逼你,你自己選,是留下,還是下山?”
我沉默良久,苦澀的一笑,“媽媽說過,我不走,她不會有事,可是我爸爸,我爺爺奶奶……他們養(yǎng)了我十六年了,我長大了,這會該我報答他們了!師父,我沒想走,我就是……太孤單了……”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。
師父看了我一會,微微一笑,“睡吧。”
我點點頭,把那塊帶血的枕巾收起來,重新爬上床,躺下蓋上了被子。
“其實你媽媽騙了你,如果你不走,她會陪著你,一起渡劫”,師父留下這句話,關(guān)上門走了。
我笑了,抹了抹眼角的淚水,帶著對媽媽的思念,進(jìn)入了夢鄉(xiāng)。
有了韓青凝給我?guī)淼奶易?,我起碼有力氣了。接下來的幾天里,我臉上的傷越來越重,不但臉上變成了花臉,身上的皮膚也開始變黑了,兩個胳膊上不住的蛻皮。我早就沒有了下山去上學(xué)的念頭,每天除了睡覺,就是忍饑挨餓。
第一個十天很快過去了,我被折磨的近乎絕望,只等自己被餓死解脫了。
十天過去之后,第十一天的夜里,我的心情發(fā)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,從心底生出了一股無明的恨意。
我恨我姥爺,恨他為了給自己續(xù)命,把我媽抓來做了女兒;我恨我媽,為了自己渡劫,將我抓了來做了她的兒子;我恨我那個黑衣兄弟,他用金光封印了我的元神,讓我無法恢復(fù)記憶和神通,逼的我媽不得不把我送來這里,讓我受這不生不死的罪。
我恨師父戀塵子,他對我不理不問,還故意餓我!
我恨我?guī)熋庙n青凝,她明明擔(dān)心我,卻因為師父的一句話,無論我怎么求她,就是不肯帶我去桃樹那,讓我吃個痛快!
我就像入了魔似的,恨天恨地,什么都恨,恨得我咬牙切齒,恨得我痛入骨髓!
不知不覺的,我意識開始模糊了。
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消失了,眼睛卻放出了一陣幽藍(lán)色寒光。我恨自己的容貌,恨命運的不公,恨自己的無能,我恨不得毀了自己!但,毀了自己之前,我要先毀了這個世界!
這個念頭一出現(xiàn),我不寒而栗,但僅僅是一瞬間之后,我突然失去了自我的意識,只覺得身體內(nèi)涌起了一股兇猛的熱力,我渾身難受的像要炸開。我在床上撕扯著衣服和被子,喉嚨里發(fā)出了痛苦的嘶吼聲,那聲音已經(jīng)不是我的聲音了,那更像是某種野獸的聲音。
最終,我一聲怒吼,感覺自己騰空而起,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獅子一般的野獸,瘋了一般沖破房頂,跳到了院子里。
韓青凝聽到了外面的動靜,趕緊披著衣服出來了。
開門的瞬間,我看到了她和她肩膀上的白色狐貍。我一聲怒吼,撲向了韓青凝,將她壓倒在地上,張開血盆大口,向她的脖子咬去。
韓青凝嚇壞了,她下意識的喊了一句,“師兄!我……”
我已經(jīng)咬住了她的脖子。
她的脖子漂亮而修長,皮膚白嫩細(xì)膩,咬著她的感覺讓我覺得很痛快,我剛要使勁咬斷她的脖子,腦海里突然浮現(xiàn)出了我們剛見面時的場景。
清秀而干凈的韓青凝,她的笑容一塵不染,讓我心里一陣刺痛,一陣悲涼。接著,我看到一連串的景象:她剩下自己的飯,把碗輕輕推到我的面前;她小心翼翼的給我摘桃子,自己卻一個都舍不得吃;我在屋里嚎啕大哭,東廂房內(nèi)打坐的她,暗自垂淚;她跪在師父面前,替我求情,想讓我跟她一起去摘桃子,好讓我吃個飽飯……
我猶豫了,嘴也松開了些。
韓青凝含著眼淚,茫然的看著天上,喃喃自語,“師兄……你別吃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想死……”
我眼睛濕潤了,松開她的脖子,可是我太餓了,猶豫了一下,我忍不住又咬住了她。
韓青凝閉上了眼睛,兩行清淚,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。
我?guī)状蜗露Q心要吃她。
可是最終,我還是忍住了。
我不能放任自己的魔性,毀了我的小師妹。
我松開她,往后退了幾步,頭一暈,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。
野獸的影子慢慢消失了,變成了衣衫襤褸的我。
韓青凝這才回過神來,驚恐的坐起來,渾身哆嗦著,遠(yuǎn)遠(yuǎn)的看著我。
我緩了很久,吃力的睜開眼睛,看著被我嚇壞了的韓青凝,用盡力氣,向她伸出了手,“青凝……對不起……我……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韓青凝怯生生的看著我,邊哭邊搖頭,她不敢過來了。
這時,正房的門開了,師父手拿拂塵走了出來。
他來到我身邊,看看我,平靜的一笑,“龍子狻猊,五爺吳燁,你還想吃她么?”
我無力的喘息著,“師父……我……我錯了……”
師父看看師妹,“青凝,你師兄過了第一關(guān)了,別怕,扶他起來吧。”
韓青凝再也忍不住了,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
我茫然的看向韓青凝,她眼神里滿是驚恐,無助,還含著一絲幽怨。
我心里一陣刺痛,緩緩的閉上了眼睛。
師父笑了,“因愛生恨,因恨成魔,入魔方得徹悟。青凝,扶著你師兄,隨我進(jìn)來,你前世欠的債,現(xiàn)在該還給他了。”
那一刻,我才知道,青凝不是人類,她是天狐。
沒人告訴我,我就是知道了。
媽媽說過,滿天神佛皆在人間,有的是轉(zhuǎn)世來的,有的是本來就在。我不知道韓青凝是怎么來的,但起碼我知道,她不是狐貍精了。
天狐和狐貍精不是一回事,天狐,是天界的狐貍,屬于神。坐在她左肩膀上的那只白色小狐貍,是她的元神本體所化的相。
我不記得她是怎么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把我扶進(jìn)師父的丹房的,只記得我躺下之后,她跟我保持了很遠(yuǎn)的距離。
她被我嚇壞了。
我雖然躺下了,可是身上卻火燒火燎的,身體仿佛要炸裂似的。師父伸出手來,在我前額輕輕一按,頓時一股清涼進(jìn)入了我的身體,我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。
“閉上眼睛”,師父說,“靜心內(nèi)觀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內(nèi)觀這個詞,但是我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
閉上眼睛之后,我看到了一股柔和的白光自眉心進(jìn)入了我的身體,在我體內(nèi)緩緩游走。體內(nèi)的各種雜亂氣息遇上白光之后,就變成了濃濃的黑氣,自我的手心,腳心和頭頂涌出。
隨著黑氣的涌出,我的小腹,前胸和眉心各出現(xiàn)了一個紫色的光團(tuán)。這光團(tuán)開始不大,片刻之后,迅速增強(qiáng),三個光團(tuán)周圍迅速出現(xiàn)了大量的紫氣,它們沿著白光走過的路線,巡行體內(nèi)。
我不由得張開了嘴巴。
“青凝!”師父喚師妹。
韓青凝不敢過來。
“青凝!快!”師父一皺眉。
韓青凝這才走過來,用顫抖著的手,輕輕一托我的下巴,把我的嘴巴合上了。
黑氣排光,紫氣充盈之后,師父變換手訣,再次按住了我的額頭。
我頭一熱,看到一股耀眼的金光自我頭上出現(xiàn),化作一個光團(tuán),順著紫氣向下延伸。然而,當(dāng)這白光延伸到我眉心處的時候,突然金光一閃,我頭疼愈烈,一聲慘叫,身子頓時繃緊了,體內(nèi)的紫氣動蕩起來。
“青凝,退后!”師父一聲斷喝,同時迅速的掐指訣在我頭上連點按數(shù)下,就在韓青凝躲開的瞬間,師父在我兩個肩膀上用力一按,我一聲悶哼,眼前一黑,昏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