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次給可可洗完紋身，我就在鏡子里見到類似的字眼，后來因為煩事接踵而至，一時就拋諸腦后了；沒想到這回居然又出現(xiàn)了，而且兩次出現(xiàn)的字眼，貌似存在某種相似性。

我懷疑這是種可怕的預示，忙打電話給可可，問她林穎芝的情況。

可可以為我對林穎芝有想法，在電話里氣鼓鼓地，說她倆現(xiàn)在暫時住在一起，林穎芝很好，讓我別擔心。我讓她時刻盯著林穎芝，只要有任何不尋常的變化，就立刻打過來。

掛了電話，我想了想，打開電腦，將“殺生”和“邪淫”兩個詞，輸入檢索。

這一搜，還真讓我搜出了些名堂。

殺生和邪淫，是佛宗十惡業(yè)中的兩業(yè)，屬身業(yè)，還有一業(yè)是盜竊。除此之外，還有語業(yè)中的妄語、惡口、兩舌、綺語四業(yè)，以及意業(yè)中的貪心、嗔恨、愚癡三業(yè)。

這十惡業(yè)，也叫佛宗十誡，是佛陀勸善懲惡、普渡眾生的根基。

回想這些天我洗的兩個紋身：林庚勸可可去墮胎，正犯了殺生之罪；林穎芝用身子做賭注，破壞他人家庭，正對應邪淫之罪……

似乎有人在用佛宗十誡的戒律，提醒我這些人所犯下的罪業(yè)。

到底是什么人留下的字跡？他，抑或是她，究竟想告訴我什么？

不由自主地，我想起了林穎芝離開時提及的白老婦。

我不斷定她是否就是陳婆，如果是，那她暗中幫我攬客，或許真像秦叔陽說的，是看在與我爺爺往日的交情上；如果不是，那她這么做的目的，就顯得有些吊詭了。

不管怎么樣，我都有必要再去落坪村一次。

我有種預感，還會有人因為身犯十誡之罪，來找我洗紋身。

隔天清早，我洗漱完畢，正準備關門出去，手機忽然接到關興霸打來的電話。

“小禾子，聽底下的人說，你最近出去挺勤呀！怎么，生意好起來啦？這不，老哥哥怕你又滑了，給你捎了個生意。我這兒有個小兄弟，惹了點麻煩，想找你處理下，還挺急的。他怕攆不上你，讓我先給打個招呼。這樣，看在老哥哥的面兒上，你給幫幫忙唄。”

果然，該來的總是要來。我掂量著，正好借這一單，來驗證下我的預感是否準確，之后再去落坪村調(diào)查也不遲，點點頭，問關興霸：“他什么時候來？”

“我已經(jīng)讓他去你那兒了，也就前后腳的事兒。”

關興霸剛說完，果然有個高高瘦瘦的男孩，火急火燎地掀簾進來。

男孩年紀約莫和可可相仿，一頭黃毛，骨瘦如柴，一副縱欲過度的病癆鬼模樣。

見到我，他立馬堆笑，遞上一大袋水果，恭恭敬敬地道：“老聽關哥說起您，今天一見，徐師傅果然年輕有為、英俊帥氣。關哥說，您不抽煙。一點小心意，不成敬意。”

我心說我戴著口罩你能看到個屁，擺擺手，讓他別客氣，開門見山地問他，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

男孩眼神頓時委頓下來，將褲腳挽起，指著大腿道：“徐師傅，您看。”

我見男孩的大腿上，盤繞著一條威風凜凜、張牙舞爪的青龍。

青龍高額大嘴，目眥盡裂，怒視前方，龍須隨風飛舞，說不出的威武霸氣。紋身師手法高超，連龍鱗都紋出了浮雕的質(zhì)感。整條龍看上去栩栩如生，仿佛活過來了一般。

一般道上混的，都喜歡紋龍，用以求財。不只是因為龍看著霸氣，也因為龍在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里，是祥瑞的化身，能夠助長運勢，讓人飛黃騰達。

只不過，紋龍講究一個“降”字。

這個“降”，與傳統(tǒng)刺青手法中的“降”，不是一個意思。

這里的“降”，是強調(diào)紋龍的人，必須命硬，能夠降得住所紋的龍。

我們常見的龍紋身里，有滿背的云中龍，意為最高位，多為江湖大哥首選；有過肩的過江龍，意為創(chuàng)業(yè)，想要有一番作為，又命硬的人才會去選；最后一種比較溫和，就是像男孩這種，盤在大腿上的盤腿龍，意為守業(yè)納財。

所謂“青龍盤腿，財如洪水”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
除了紋身部位有講究外，龍的種類也馬虎不得。

總的來說，龍紋身分為青龍和邪龍兩種：青龍屬陽，適合陰氣重的人，邪性不大；邪龍屬陰，適合陽火旺盛的人，邪性大，但效果也比青龍明顯。

通常道上混的，不管大哥還是小弟，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邪龍。

男孩腿上盤的這條，也是邪龍。

看起來，男孩腿上的紋身并沒有太大問題。以他的資歷，只能紋盤腿龍；盡管紋的是邪龍，但他年少氣盛，陽氣十足，倒也能降得住；邪龍的龍爪，也是標準的四爪。

可他卻偏偏犯了最致命的一個錯誤——點睛。

紋身行里有句老話，叫“人生在世苦難短，無論紋啥莫開眼。”

我們常說，眼睛是心靈的窗口。不光是人，放諸世間萬靈皆是如此。

眼里有神，等同于有了生命。紋身有了生命，不受控制，是很容易出事的。

更何況，紋身里的點睛，是取紋身人的血液，將紋身圖案的雙目點上，原理和洗紋身時，主子和神靈達成的血誓相同。一旦達成，終生不得毀約，否則后果不堪設想。

男孩腿上的這條邪龍，確實把我難住了。

估計見我顏色難看，男孩試探著問：“徐師傅，您看……這事兒還有緩兒嗎？”

我搖頭不答，讓他先告訴我，為什么會犯傻，給邪龍點上眼睛。

男孩恨恨地道：“我是被人耍了。徐師傅，您知道龍巖的紋身展嗎？”

我點點頭。這些年，紋身文化在國內(nèi)興盛。作為傳統(tǒng)刺青的發(fā)祥地，龍巖市每年都會在四月中旬舉辦紋身展。其時全國，乃至全球各地的紋身愛好者都會齊聚一堂，爭奇斗艷。

只不過，現(xiàn)在的紋身展，已然成為新派紋身的圣地。傳統(tǒng)刺青色調(diào)單一，根本入不了這些追趕潮流的年輕人的法眼。

男孩沒事去那兒干嘛？

見我問起，男孩賠笑道：“徐師傅，說出來不怕您笑話。您別看我沒啥本事，我細猴能跟著關哥走南闖北，憑的就是一張嘴。這不，我聽說紋身展上的妹子，不光身材好，思想還開放，想趁著機會，去沾點桃花運啥的。您還別說，還真讓我看中了一個。”

細猴說到女孩，立刻兩眼放光：“我細猴玩過的女人，沒有上百，也有八九十，尋常貨色，還真入不了我的眼?？蛇@女孩跟其他女孩都不同。其他女孩穿耳洞、戴鼻釘，能露多少露多少，她卻穿著一套淡綠色的襦裙，站在那兒，仙氣飄飄的，我一眼就喜歡上了。”

見我在聽，細猴興致更濃：“您也知道，女孩嘛，最愛聽花言巧語。我上去一頓夸，那女孩立馬就對我有了好感。我就問她，她穿得那么仙，沒事跑來這種地方干嘛，別臟了她的裙子。結果你猜，那女孩說啥？”

見我沒反應，細猴訕笑道：“他娘的，她居然說，她也是來看紋身的。不光看，她還想比。我見她細皮嫩肉的，以為她就是想找個借口避開我，開玩笑說，你想比什么。結果那女孩說，她不比美，她只比狠。我要是能狠得過她，她就同意陪我玩兒。”

“哦？”我終于聽到了點有趣的東西，“怎么個狠法？”

細猴見我感興趣，越說越來勁：“我當時也是這么問的。結果那女孩讓我把紋身給她看，邊看邊搖頭，說我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小混混，成不了氣候。男人嘛，哪受得了女人說這種話？我當時氣壞了，說你厲害，那給我看你的。那女孩確實狠，當著我的面脫光了。我看了她的紋身，自愧不如，打算放棄。結果那女孩拉住我，非要跟我打賭，說只要我贏了，她就什么事都依我。”

我皺眉道：“她說的打賭，就是讓你去點睛？”

細猴拍桌道：“是啊！我他娘的那會兒哪懂這個？當時就在紋身展上，隨便找了個師傅，把眼睛給點上了。結果完事兒了去找她，她就不見了。”

“你點睛之后，有沒有發(fā)生不尋常的事？”

細猴點頭如搗蒜：“當然有。我夜里睡覺，經(jīng)常會莫名其妙地驚醒，然后就會聽到呼呼的怒吼聲。聲音很沉、很響，排山倒海的。我沒見過龍，但我知道，那一定是龍吟。更可怕的是，有幾次窗外有車燈閃過，我會在墻壁上，看到龍游走的身影。”

我眉頭緊鎖：“你沒去找給你紋龍的師傅看過？”

細猴哭喪著臉道：“當然找過??！就是他告訴我，邪龍不能點睛的。他娘的，那老頭居然說我沒事找事，還讓我趁早準備棺材。我急得不知道該咋辦，求助關哥。關哥告訴我，說徐師傅您是這一行的高手，讓我上您這兒來了。”

我有些意外：“真是關興霸讓你來的？沒其他人？穿白衣服的老太婆之類？”

細猴一臉莫名，搖了搖頭。

這點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。我一直以為，所有到我這兒來洗紋身的，都是白老婦介紹的。

現(xiàn)在看來，似乎林穎芝的事情，只是個個例。

我不由苦笑：“你好歹也是道上混的，怎么就那么容易，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孩說服？”

“這也不怨我啊。”細猴也跟著苦笑，“您是沒看到，那女孩身上紋了什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