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穎芝瞳孔不自覺地收縮,往后退了兩步,哆哆嗦嗦地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可可也跟著瞪大了眼睛,捂著嘴,一臉不可思議地道:“表姐,你……”
我心中冷笑:我果然沒猜錯。紋身的神靈能夠控制主子,光靠主子的執(zhí)念還不夠,最重要的,是主子潛藏在內(nèi)心深處的罪惡。這是它們趁虛而入,最關(guān)鍵的切入點。
如果說,林穎芝的童年遭遇,是她被鎖骨娘子看上的條件;那她撞死曹貴儒的老婆,則是這整件事的導火索。
更何況,從林穎芝先前的說辭來看,倘若她真是不小心撞死了清潔女工,清潔女工再怎么心有不甘,也不會用那么陰毒的方式來報復她,卻對處理自己尸體的曹貴儒網(wǎng)開一面。
林穎芝見我分析得頭頭是道,頹然倒地,喃喃道:“我錯了,是我該死。”
我搖搖頭:“我爺爺說過,這世間的恩怨,只要涉及一個情字,就絕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簡單。你如果想活下去,我可以幫你。但你必須向可可學習,和鬼魂來一次正面對話。”
我讓可可先回家,我?guī)Я址f芝回紋身店??煽刹环判?,堅持要留下。我說她留下可以,但只能在紋身店等著,不能跟我倆去??煽煽戳搜哿址f芝,撅了撅嘴,點頭答應(yīng)。
三人在紋身店草草解決了晚飯。我吩咐可可看好店門,誰來都別開,尤其到了午夜十二點,就算是她親爹在門外叫也不能搭理??煽晌ㄎㄖZ諾地應(yīng)了。
歇息了一陣,我讓林穎芝和可可幫著,把落地鏡搬到門外,喊了輛出租車,又背上祖師爺尊像,往市中心開去。
我時間掐得很準,出租車到達林穎芝撞死曹貴儒老婆的地下車庫時,剛好十一點半。
雖然明知招陰兇險異常,但眼下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,只能兵行險招;況且林穎芝被鎖骨娘子折磨得幾近虛脫,再不清洗,只怕她撐不了幾天。
我把情況簡單跟林穎芝說了。林穎芝眼里滿是憂慮,卻還是咬牙點了點頭。
我看看時間已近子夜,和林穎芝一起,將落地鏡擺到當初她撞死曹貴儒老婆的位置;在落地鏡兩側(cè),點上兩只白燭;喊林穎芝伸出中指,用銀針刺破,涂上神油,讓她站到落地鏡前,閉上眼睛,一邊在鏡面上畫圈,一邊口中喊“亡者魂歸”。
有了上次可可的教訓,我吩咐林穎芝,如果感覺手指尖奇寒無比,千萬不能睜眼,也不能離開鏡面;要是感覺到有人來,別害怕,把自己積壓在心底的話,統(tǒng)統(tǒng)說出來。
林穎芝臉上憂色更深,見我目光堅定,點點頭,依言往落地鏡走去。
午夜的地下車庫,寂靜異常。白燭的火苗直直地往上冒。除了林穎芝小聲念叨的聲音,再聽不到其他聲響。我時刻關(guān)注著火苗的顏色變化,一旦變藍,就證明鬼魂出現(xiàn)。
林穎芝的身子因為害怕,在不停地顫抖,一度讓我產(chǎn)生她被鬼制住的錯覺。
等了約莫十來分鐘,我都開始有些懈怠了,落地鏡前的白燭,突然忽地一下,變成了幽藍色。
林穎芝的身子猛地一顫,像是被什么東西抓住,想要往鏡子里扽。
我急忙低喝道:“別睜眼!別松手!有什么想跟她說的,抓緊時間!”
林穎芝痛苦地閉著眼,哭著道:“嫂子,是我對不起你。你放過我,放過我吧!”
白燭幽藍色的火苗,在不耐地左右晃動。落地鏡忽然像是被人拖住一般,往我這邊飛快地平移,與地面摩擦,發(fā)出刺耳的“嘎吱嘎吱”聲。
我心頭一凜,顧不得危險,沖林穎芝吼道:“別光道歉,說事!”
林穎芝的身子,跟可可當初那樣,在不停地前后搖晃。
她強忍痛苦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道:“那天……那天貴儒喊我把車開到這里,問我……問我是不是真心想和他過。我……我答應(yīng)了。然后……然后他喊我踩油門。我……我沒注意到有人……”
林穎芝話沒說完,嘴角已經(jīng)開始淌白沫,眼珠子也翻了上去。
看樣子,如果她再不解釋清楚,鏡子里曹貴儒老婆的鬼魂,就要將她活活掐死了。
我咬咬牙,奔上前去,將祖師爺尊像往林穎芝后背貼去。林穎芝身子一軟,就要栽倒。我急忙扶住,同時將她沾著神油的右手中指,飛快地貼回鏡面上,悶喝道:“繼續(xù)說!”
林穎芝面色蠟黃,接著道:“嫂子,這件事是我不對。我不該因為記恨男人,就拆散別人的家庭。我當時怕極了,不知道……不知道怎么就踩了油門。貴儒……貴儒他壓著我,不讓我松開。我是想跟他過,但我沒想殺人。我當時……我當時就像迷了心竅……”
“啪啦!”
林穎芝面前的落地鏡,毫無征兆地碎裂。
我暗叫不好,一把將她推開。
與此同時,我感覺一道陰冷無比的勁風,直沖我胸膛吹來,慌忙將祖師爺尊像擋在胸前。那股風轉(zhuǎn)而往上,我立馬感覺臉像是被鞭尾掃到一般,刺痛無比。
地上的兩支白燭,“噗”地同時熄滅。
“怎……怎么辦?她好像不肯原諒我??!”林穎芝抓著我的衣角,哆哆嗦嗦地道。
四周一下變得漆黑。我把林穎芝護在身后,沖黑暗中吼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誰,也不管你有多大冤。我聽出來了,林小姐確實有罪,但罪不至死。她有害人之心,但沒害人的膽。真正的劊子手是你丈夫。冤有頭債有主。你折磨她已經(jīng)夠了。請你趕快離開!”
車庫上空呼呼風響,夾雜著女人嗚嗚的哭聲。我緊張得手腳冰涼,生怕鬼魂惱起來,連我一起對付。
等了好一會兒,風聲漸停。原本陰冷的車庫,似乎也變得暖和起來。
“她……她走了嗎?”林穎芝心有余悸,抓著我的胳膊,輕聲問道。
我長出了一口氣,讓她趕快給曹貴儒打電話。我剛才那番話,實屬無奈。如果曹貴儒的老婆,轉(zhuǎn)而去找曹貴儒算賬,這筆帳,多半要落到我頭上。就算我們現(xiàn)在幫不了什么,至少趕在鬼魂前去復仇之前,給曹貴儒提個醒,自己多少也心安些。
林穎芝撥了半天,無奈道:“他……換號了。”
我搖頭苦笑,剛要拉林穎芝起身,面上猛地又掃過一道陰風。我身后的林穎芝悶哼一聲,轟然倒地。我料想是鎖骨娘子回來了,急忙將林穎芝背起,從安全出口離開,打了輛車,邊往紋身店趕,邊打電話告訴可可,讓她先在祖師爺神龕前,點上三炷香。
鎖骨娘子應(yīng)該是察覺到曹貴儒的老婆放過了林穎芝,自己不再擁有占據(jù)這副軀殼的主動權(quán),想趁這最后的機會,殊死一搏。
而我也已想通,曹貴儒當初讓林穎芝去紋身的目的。
以曹貴儒的見識,未必會知道鎖骨娘子,應(yīng)該是有人在背后支使。
這個人,很可能就是林穎芝口中說的,那個紋身店里的女紋身師。
換句話說,是女紋身師和曹貴儒合謀,想要除掉林穎芝。
想通了這一點,我心中對于剛才將矛頭甩向曹貴儒的愧疚,一掃而空。
回到店里,我顧不上喘氣,先將祖師爺歸位,沖尊像磕頭表示歉意,也不用再拉屏風、供陰饗,喊可可退遠些,直接一口清酒,噴到昏迷的林穎芝臉上。
一旁的可可忽然瞪大雙眼,捂住嘴,指著我身后的墻壁。
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鎖骨娘子現(xiàn)形,雖然頭皮發(fā)麻,卻也只好裝作沒看到,將林穎芝背過身來,一把扯下她的衣服,繼續(xù)白天沒有做完的清洗工作。
一直忙活到凌晨三點,總算完工。
我長舒了口氣,抹去額頭上的汗水,讓可可扶林穎芝去里間休息。
隔天清早,我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,可可輕輕拍醒我,和林穎芝一起笑瞇瞇地看著我。
我忙問林穎芝掌印還在不在。林穎芝和可可相視一笑,自覺地轉(zhuǎn)過身來。
我見她肩頭如初生的嬰孩般,白皙無痕,眼里也有了笑意。
林穎芝和可可向我道謝,用手機將八千塊的結(jié)款,打進我的銀行卡賬戶。
我送她倆到門口,叮囑林穎芝回去后別抓撓,忌葷腥。
見她倆走遠,我搖搖頭,剛要去里間睡個回籠覺,就見林穎芝又跑了回來。
我問她怎么了。林穎芝猶豫了半晌,壓低聲音道:“徐師傅,有件事,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,也當是你救我的一點回報吧。其實……其實推薦我過來的,不是可可。”
“不是可可?”我皺眉道,“那是誰?”
林穎芝看了眼門外,似乎生怕被人聽見,湊到我耳邊道:“我也不認識,只是去廟里時,偶然碰到的。是個穿一身白的老婆婆,拉住我,非要我到你這兒來。”
不等我反應(yīng)過來,林穎芝隔著口罩,往我嘴上輕輕一啄,飛快地跑了出去。
我感覺自己像是被雷擊中一般,天旋地轉(zhuǎn),扶著桌子,這才沒摔倒。
林穎芝口中說的老婆婆,怎么看怎么像那天我在落坪村看見的白老婦。
難道一直是她在幫我攬生意?可如果她沒死,那晚我在陳婆屋里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?
我越想越覺得最近發(fā)生的事很不對勁,像是有人事先安排好,讓我一步步地陷進去。
可可、林穎芝、陳婆、秦叔陽,甚至包括那個不知生死的齊樂,他們的出現(xiàn),都絕非偶然。
我想得頭疼,想去衛(wèi)生間洗把臉,清醒清醒。剛進去,就見盥洗臺上的鏡子,又像那晚一樣,布滿了水霧。
我心里一寒,急忙沖上前去,見鏡面上,果然又出現(xiàn)了幾個字。
這次鏡面上的大字,寫的是“邪淫”;而底下的落款,寫的是“林穎芝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