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得意欲要發(fā)怒,忙被蘇肆安攔了下來。蘇肆安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給了那小廝。
“還望小哥通報一聲,在下是衢州府蘇參軍的犬子蘇肆安,今和兩個朋友路過遂昌鎮(zhèn)。聽說今天三公子大婚,特意與兩個朋友來討個熱鬧,喝杯喜酒,望鄭鎮(zhèn)長給個薄面。”
自古有錢能使鬼推磨,那小廝見了真真的銀票,忙露出了笑容,呲著兩排黃牙,連跑帶顛兒的進門兒去報信。
不一會兒,鄭鎮(zhèn)守使便攜著夫人和鄭鈺霖親自出來迎接蘇肆安等人。
看那鄭鈺霖,瘦高的身材,穿了一身訂制灰色洋西裝,帶著個黑色的禮帽,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,模樣雖及不過蘇肆安俊郎,也算的上清秀儒雅。
或許是感覺出了鄭鈺霖的氣息,收了雪鹛魂魄的那柄木劍開始震動起來。李五只得緊緊的把木劍賺在手里,生怕雪鹛現(xiàn)在就出來。此時還是白日,倘若雪鹛現(xiàn)身,見了陽光,定會魂飛魄散。
那鄭鎮(zhèn)守使個子不高,年歲應已過五十,說話有些磕磕巴巴,看著還算實誠。倒是那鄭夫人下巴尖尖,顴骨生的高高,面相就頗為利落精明。
鄭夫人聽說蘇肆安是蘇參軍的公子,連忙滿臉堆笑,逢迎奉承。
蘇肆安先是給鄭鈺霖道了喜,幾個人寒暄一陣,蘇肆安稱自己身子不好,想討杯喜酒借個喜氣,又怕婚禮上人多,怕沖撞了自己。便請鄭鎮(zhèn)守使為他們專門設了一個單間。
鄭夫人親自給幾人安排了個客房,又囑咐下人擺上好酒好菜,一應碗碟杯著皆是新?lián)Q的。
蘇肆安和周得意,李五在單間里聊天,喝酒,倒也悠閑自在。又過了約半盞茶的時間,鄭夫人帶著鄭鈺霖去單間里給蘇肆安敬酒。
“犬子的婚宴,有蘇少爺親臨,寒舍真是蓬蓽生輝。”鄭夫人親自拿著酒壺,給蘇肆安等人一杯一杯的滿上,自己先飲了個痛快。
鄭夫人喝完,又給鄭鈺霖使了個眼色,那鄭三公子見了,也忙上前敬蘇肆安。
“蘇少爺真是一表人才。”鄭夫人稱贊肆安道,緊接著話鋒一轉(zhuǎn),夸起自己兒子來。“我家鈺霖也是難得的人才,剛從英國留學歸來,學新聞的。”
“鈺霖呀!你和蘇少爺好好聊聊,你們都是同齡人,蘇少爺學識淵博,你多同人家請教請教。”
鄭夫人用意明顯,不過是想巴結(jié)蘇肆安,好給自己這小兒子謀個前程。
蘇肆安心里自也懂得鄭夫人的意圖,只是含含糊糊,不作回應。眼前的鄭鈺霖文質(zhì)彬彬,儀表堂堂。若不是知道那雪鹛的凄慘,蘇肆安萬萬不會想到眼前的男子是個徒有其表的衣冠禽獸。
那鄭鈺霖聞言,倒先把杜夫人推了出去。
“咱們曾是見過的。”鄭鈺霖遞給蘇肆安一杯酒。“五年前吧,貴府的二姨奶奶過壽,我曾陪我娘一同去過貴府一次。”
“呃,是嘛!”蘇肆安當真有些想不起來。
“聽說蘇少爺能通陰陽?”鄭鈺霖忽的沒頭沒尾的道了一句,鄭嗓音低沉中有一絲沙啞,臉皮似笑不笑的,讓人有些不寒而栗。
下面的官員為了迎合上級,多半都會在上首的府里安插自己的眼線,以便打探消息。
那鄭鈺霖父親在蘇三虎手下做了十幾年的鎮(zhèn)守使,自然也是懂得這些門道的。想來蘇肆安等人此行的目的,鄭鈺霖早便一清二楚。
“蘇公子大病初愈,還是少管閑事的好。”鄭鈺霖隨手夾了一筷子小菜,送入自己的口中。
“你倒是說的明白。”
李五不甘示弱道,她自幼流浪江湖,從不行善事。難得為了大黃,第一次行善積德,反而被這姓鄭的當面戳穿。自是心有不快。
“李姑娘,怎么不帶你那黃皮子小妖一起出來。”
鄭鈺霖翹起二郎腿,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,玩味的看著李五道:“從東北到衢州,但凡是大戶人家,都在感念李姑娘幫忙捉妖驅(qū)鬼的大恩。”
鄭鈺霖真倒是個聰明人,一句話,便把李五的底細兜了個精光。
“我還真是小瞧了你。”蘇肆安聞言,看著眼前這個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人,不盡渾身不寒而栗。
忽的,蘇肆安只感一陣頭暈,頃刻,便倒在了桌子上。那周得意和李五見狀,急忙拍桌而起,不過一瞬,便也紛紛倒地。
待蘇,周,李三人醒來時,已是夜半子時。鄭家的婚宴早都結(jié)束,賓客們也都散了場。
“咦!木劍呢?”李五最先發(fā)現(xiàn)收了雪鹛魂魄木劍失蹤了。
“外面有聲音。咱們出去看看。”周得意提議道。
幾人出了客房,來到鄭家后院。
鄭家后院擺著到喜宴飯桌已全被撤走,院子最中央竟然擺著一個高高的法臺。
那柄收了雪鹛魂魄的木劍便豎在法臺上。自有一個橫眉老道士在法臺上對著那柄木劍做法。鄭家人原來早有準備,他們就是要雪鹛魂飛魄散。
鄭鈺霖最先見蘇肆安等人出了客房。便邪笑著高聲道:“蘇公子睡得可好?再等片刻,今后就會少個女鬼來纏著你了。”
“不好,他們要驅(qū)散雪鹛的魂魄。”周得意大呼,連忙上前欲行阻攔。
鄭鈺霖一個手勢,便從四面八方涌出十幾個小廝,把蘇肆安三人團團圍住。
眼見那炳木劍越來越透明,臺上的老道士就要做法完畢。李五忽的急了眼,抬起右手,咬緊牙關,狠狠地連抽了自己十幾個大耳光。邊抽邊仰天長喊:“大黃,趕緊出來救人。”
那大黃身上能感受到李五的觸感,李五一直都是靠著這種輕度自殘自己的方式要挾大黃。
頃刻,鄭府上空黃煙彌漫,一陣陰風刮過,院子中央的法臺隨即坍塌,那做法的老道士竟被吹的沒了蹤影。
待黃煙散盡,一只一人高的黃皮子站在李五身側(cè),歪著頭,腫著右邊的臉頰,嘴角還滲著血,模樣有些凄慘。
“我下手也不算太狠呀!”李五摸摸黃皮子的右臉,有些心疼。
大黃聞言悠悠道:“我不小心咬到自己舌頭了。”
鄭鈺霖見勢不妙,抬腿便想逃。
周得意連忙撿起了木劍。一把將其拔出,大喊一聲“出”。雪鹛的魂魄便幽幽的凝聚在一起。霎時站在了鄭鈺霖面前。
鄭鈺霖見了雪鹛的魂魄,還是她死那天的樣子。一身素雅的旗袍,腹部以下卻滿是鮮血。
鄭鈺霖呆呆地站在原地,竟不知該如何面對。
“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。沒想到你真真欲置我于死地。”
雪鹛垂著眼眸,魂魄有些虛弱,語氣有些幽怨。
“是你自找的。”鄭鈺霖忽的癲狂起來。面部抽動,及其猙獰。
“我也不想啊!我愛你的,我是真的愛你??墒悄切┥劫\有刀,他們殺人的。你就配合他們,你本來就是個婊子,非要當什么貞潔烈婦。”
鄭鈺霖把責任全部推脫到雪鹛身上。哪怕那個因她而死的冤魂就現(xiàn)在他的面前,他也能如此的理直氣壯。
那般平和幽靜的雪鹛和面目可憎的鄭鈺霖站在一起,孰是人,孰是鬼,竟有些分辨不清了。
“還記得那時我有了身孕,你送我一條鴛鴦鎖。你同我說要與我白頭,從此‘只羨鴛鴦不羨仙’。”雪鹛聲音輕柔不帶一絲怨氣。
“雪鹛,是我對不起你。是我對不起我們的孩子。是我懦弱,是我該死,是我害了你,我求求你原諒我,我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來贖取我的罪過。”
鄭鈺霖忽的跪在地上,痛哭起來。他受不了雪鹛看他的眼神,那雙美麗的眸子就那么緊緊凝視著他。好似能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。
雪鹛輕輕的笑著,“你可知,我有多少刻都想將你碎尸萬段。可是我卻憑什么恨你,恨你負心,恨你棄我于不顧,恨你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。是我自己下作,偏偏要贖身與你私奔??墒?,就連我慘死做鬼,卻還是癡癡的放不下你。”
雪鹛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鄭鈺霖,那時他是斯文的公子,她是楚館的妓女。他曾一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。也許從一開始便走錯了,他們地位懸殊,又怎能在一起。
雪鹛也知道鄭鈺霖并不是不愛自己,他曾用全部積蓄為自己贖身,他曾為她忤逆父母與自己私奔。只是那份寵愛,遠遠抵不上生命重要。
雪鹛轉(zhuǎn)過身去看著蘇肆安。“或許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,如今雪鹛心愿已了,還請公子助我輪回轉(zhuǎn)世罷。”
蘇肆安沉默的點點頭,又轉(zhuǎn)身看像大黃,只見大黃呵了一口氣,吹出一張符紙。默默念起了口令,沖著雪鹛身上一劃,雪鹛便頃刻煙消云散,墮入六道輪回。
鄭鈺霖見雪鹛已經(jīng)消失,更是哭的喘不過氣來,此時眾人只見空中墜下一條鴛鴦鎖和一只絲帕,是雪鹛常常擦淚的那只。
鄭鈺霖把手深入懷中,掏出了另外一條鴛鴦鎖,緊緊的把兩條鴛鴦鎖握在手里。
只見絲帕上工工整整的纂著一首詞,是雪鹛的字跡。
“紅顏薄,妾薄命。寥寥世人皆薄幸,平生日夜眷相思,誰料相思卻成病。
紅顏薄,妾薄命。凄凄哀唱不成令,昨日郎贈鴛鴦鎖,今日孤墳鎖斷冷煙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