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惹出來的之后，我低頭痛哭。

我爺要是真的應(yīng)了天命，那我就是百身莫贖啊。

我低下頭喃喃說道：“爺，我錯了。”

我爺卻笑了起來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說道：“這不怪你，其實要說壞規(guī)矩，你爸早就壞過規(guī)矩了。”

我從來沒聽我爺說過我爸的事情，也從來沒有在家里找到過我爸的照片或者遺物什么的。

對于我爸的事情，我爺一直諱莫如深。

現(xiàn)在他竟然主動說起我爸的事情，這倒讓我十分意外。

我爺又抽了一口煙，把煙袋鍋往地上一磕說道：“你爸是個天才，三歲就能背湯頭歌，傷寒診，五歲就能把針灸大成背得滾瓜爛熟，七歲就開始給人針灸治病了。”

“后來響應(yīng)主席六二六號召，他成了當(dāng)時最年輕的赤腳醫(yī)生，用針灸治好無數(shù)病人，但是他的性子疾惡如仇，因此得罪了不少人，陰鬼陽人，他都沒少得罪。”

“二十多年前，他和你干爹兩個，惹了大禍，被我罰在家里面壁讀書，結(jié)果這時候有個女人上門求診。具體她到底要治什么病，你爸沒跟我說過，但絕對是相當(dāng)棘手的病癥。”

“你爸替那個女人治好了病，那個女人愛上了你爸，便對你爸使了手段，你爸也是年輕，結(jié)果就中了美人計。”

“他們兩個私底下來往，最后那個女人珠胎暗結(jié)，生下來一個孩子，也就是你。”

我爺說到這里，看我一眼。

我其實早就猜到了那個對我爸使美人計的就是我媽。

但這并不算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吧，為什么我爺要這么隱瞞呢？

我爺接著說道：“后來我才知道，那個女人的身份很不一般，她是陰鬼婆的女兒。”

陰鬼婆的女兒？

這么說來我是陰鬼婆的外孫？

難怪陰鬼婆一下叫我大孫兒，想不到她就是我的外婆。

我爺看我這么震驚的樣子，一笑說道：“你爸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之后，就拋下家業(yè)私奔了，把孩子留給了我。”

“后來陰鬼婆也知道了這個消息，就來找我索要你，我卻因為你爸和那個女人的事情和陰鬼婆鬧得很僵，再說你是楊家唯一血脈，我怎么會把你交給她。”

“為此我們兩個一連斗了好幾年的法，本來我是不敵于她的，但最后我使出了楊家禁術(shù)，打傷她之后又嫁禍給她，把她給趕出了村子。”

“她出了村之后，咱們爺孫兩個總算過了幾年太平日子，但是我因為使用禁術(shù)，耗干了氣血，所以這本事一年不如一年。”

“特別是近兩年，我明顯感覺自己已經(jīng)不能再干這一行了，本來打算熬到你高中畢業(yè)，再把楊家的陰陽郎中的本事傳給你的，可是現(xiàn)在卻等不及了。”

“你剛才給祖師磕了頭了，現(xiàn)在我要你起誓，必須完成我的三個條件。要不然我死不瞑目。”

我心如刀絞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，卻想到我爺說的楊家男兒流血不流淚，強忍著說道：“爺，不要說喪氣話，只要你能好起來，我一萬個條件都答應(yīng)你。”

我爺從那黑白袍子里拿出一本赤腳醫(yī)生工作日記扔給我說道：“楊家針法，治陽治陰，治陽用補瀉之法，治陰用鬼門十三針，所傳之人，必須有一股正氣。所以我要你做到的第一點，就是為人必正，正心方能正術(shù)。”

“所以你每天都要背九遍寫六遍正氣歌。”

我點了點頭，這點只要費點時間，并不難做到。

我爺接著說道：“這第二個條件，我死了之后，你立刻跟著陰鬼婆，我雖然和她不對付，但是她的本事強過我，你要好好學(xué)她的本事。”

我不由一愣，說實話我可不想跟陰鬼婆學(xué)那些嚇人的本事，那些蟲子蠱毒之類的，想一想都嚇人。

我爺見我沒有答應(yīng)，把臉一沉說道：“神農(nóng)嘗百草，日遇七十二毒，所以學(xué)醫(yī)與學(xué)毒異出同源，關(guān)鍵看你的心正不正。而且她終究是你的外婆，祖輩的仇不應(yīng)該你來受。”

“更何況，看這勢頭，衣冠道又有死灰復(fù)燃的樣子，萬一讓他們……所以你必須要強大起來，守住楊家的道。”

我這才點頭。

我爺接著說道：“這第三個條件嘛……”

說到這里他不再說下去，而是站起來，背著手往后院走。

我也緊緊跟上。

通往后院的門緊鎖著，這黑漆的門一看就十分厚實，靠蠻力根本不可能破開。

這后院的門從我記事起就一直鎖著，連鎖都銹上了，我也不知道這后院到底有什么，每次好奇想要看看，便都被這黑黢黢的大門給嚇了回來。

我也曾經(jīng)旁敲側(cè)擊，問過我爺這后院到底是什么。

但是我爺每次都諱莫如深。

有一次被我問得急了，他還罰我面壁了三天。

現(xiàn)在我爺竟然主動要打開后院的門。

我的心里不由有一絲不詳?shù)母杏X，看來這后院應(yīng)該是個極其不好的地方。

我爺伸手從懷里掏出針包來，取出九根針。

這是我爺貼身帶著的上古九針，各種用處，比如鈹針就是用來做小針刀手術(shù)的，箭頭針是用來放血的等等。

他把這上古九針往這生銹的鎖眼里一根根塞進(jìn)去，塞到第九根，也就是大針的時候，鎖發(fā)出嗒的一聲，終于開了。

我爺說道：“這是我們楊家祖?zhèn)鞯木裴槪挥羞@九針才能開這鎖。”

我看在眼里，暗暗佩服我楊家祖先的智慧，換外一個人，無論再高的開鎖功夫，應(yīng)該也開不了這個鎖。

我爺開完鎖，伸手用力一推，這厚重的黑門終于吱吱嘎嘎開了。

門一開，一股陰氣撲面而來。

我爺迎著這陰氣走了進(jìn)去，我也亦步亦趨，跟進(jìn)了后院。

一進(jìn)這后院我就驚呆了。

這后院之中，有一兩棵樹，還有一口棺材。

之所以我說這是一兩棵樹，是因為我實在不好分辨這到底是一棵還是兩棵。

這樹的底下，是一棵樟樹，粗大的樹干，足足需要三人合抱。

而這樟樹的樹頂卻空了，當(dāng)中又長了一棵黃楊樹。

這黃楊樹如龍一般蒼虬。

我爺說道：“這就是將?；?，我們楊家的神樹，這樟樹諧音將，這黃楊就是皇，樟樹樹根通地，黃楊枝條通天，我們之所以能行走陰陽，全靠神樹蔭庇。”

想不到竟然有這樣的一棵神樹，我不由多看了這神樹兩眼。

這一看，突然心頭一跳，仿佛這神樹擁有靈性一般，又感覺這神樹上有很多眼睛在看著我一般。

這些眼睛盯著我，讓我很不舒服。

我不知道我爺為什么要帶我來后院，我猜他是要交待后事，可是又隱隱覺得不對。

正在思忖之時，我爺向我招手說道：“過來磕頭。”

我連忙上前給這將?；士念^。

我磕第一個的時候，我爺說道：“楊家列祖列宗在上，楊家后人楊鼎，請求祖宗蔭庇。”

我磕第二個頭的時候，我爺說道：“楊家列祖列宗有靈，借法弟子楊鼎，請開灌頂醍醐，請開陰陽二路，請授楊鼎陰陽郎中祿位。”

我又磕了第三個頭，我爺說道：“楊家列祖列宗落座，請降靈貍于弟子楊鼎，愿結(jié)靈貍契約，愿靈貍借命，除魔衛(wèi)道。”

我磕完了三個響頭，也沒看到什么變化，心中只當(dāng)這是一種祝禱之詞，和列祖列宗說點吉祥話，也算我正式入了門。

就在我要起身的時候，突然這樹邊的棺材喀的一聲響，棺材蓋竟然緩緩打開了。

我看著這棺材蓋突然打開，嚇壞了。

而我爺卻很淡然，看了我一眼說道：“鍋子，咱爺孫兩個緣分到此盡了，不過你得記住，你是楊家的種，不能做丟楊家人的事情。”

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說這話，不是還有七天嗎？

我爺走向那黑棺材，向著棺材拜了拜，然后一下子爬進(jìn)棺材當(dāng)中。

我這下子明白了，我爺這是要躺進(jìn)棺材里。

頓時我大叫道：“爺，你不能這么死。”

我爺相當(dāng)平靜地說道：“我躺好了之后，你把棺材蓋蓋上。”

我爺這是要讓我把他活活裝進(jìn)棺材里啊。

我哪里肯做，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了。

我爺說了一句：“爺不死，兒不大，本來要傳給你爸，你爸再傳給你的，現(xiàn)在我只好直接傳給你了。”

“這陰陽郎中的傳承，必須是一來一往，陰陽平衡，我若不死，你就沒辦法得到傳承。”

我爺說到這里，平躺了下去，兩眼一閉：“現(xiàn)在就給我蓋上，這就是我的第三個條件。”

我爺自己躺進(jìn)棺材之后，就一言不發(fā)，雙目直直望著上方，但目光已經(jīng)渙散了。

我趴在棺材邊上伸手去拽他，無論如何也不想讓他就這么離我而去。

可是當(dāng)我的手伸向我爺?shù)臅r候，只感覺他的手腳冰涼。

竟然已經(jīng)沒有脈了。

我爺就這么死了？

我的腦子一片空白，這不可能是真的，我爺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死了？

而且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閉上。

我爺真的死不瞑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