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請仙,覺得新鮮又怪異,特別是皮老太君眼開眼睛的時候,我的心莫名突突亂跳。
我爺一見皮老太君睜開了眼睛,連忙問道:“不知道座上是哪位仙家?”
皮老太君突然換了一個尖細的嗓子說道:“我是金花教主堂下胡字堂的報馬黃歪毛,咳咳,你們臨時相召,不知道有何事相求我家教主?”
聽這聲音充滿滑稽的意味,歪毛淘氣,都是村里人對孩子的稱呼,卻被這大仙當成名字。
我爺卻是無比嚴肅認真說道:“我們只是想問問黃大仙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,皮老太君卻是伸出兩根手指:“我是黃歪毛,不是黃大仙,這個這個……這一路遠來甚是口渴,你們有紅梁細水兒嗎?草卷兒也得給備上啊。”
這紅梁細水兒還有草卷是個啥玩意啊,我從來沒聽過。
我爺急忙回頭,對皮三五說道:“酒,煙。”
敢情這請來的仙還會主動要煙酒啊。
皮三五把他爺口袋里掏出來的蝴蝶泉香煙點上一支,遞給皮老太君,又回頭去找了一瓶酒,用一只碗倒上,端給皮老太君。
皮老太君一邊一口酒,一邊一口煙,然后享受無比地嘖嘖連聲,等喝完了酒抽完了酒,這才說道:“八寶羅漢是問事兒對吧?我不管事兒的,這就找管事兒的來,黃歪毛去也。”
說完皮老太君又是一哆嗦,這時候換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口音:“金花教主堂下胡字堂胡青云,不知道八寶羅漢和兩位小金童相召,有何事要問?”
我爺恭恭敬敬說道:“胡大仙,我是想請您把咱們看一看,最近村子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,根源在哪里,要怎么解決……”
皮老太君伸手掐了掐,嘴里喃喃念叨。
過了一會兒,她突然說道:“我打了一卦,卻是山水屯卦,這山水屯卦,便是山高水阻,萬事艱難,兇啊,大兇啊。艮卦為山,為東北,坎為水,為正北,這事情的根源,在北邊。”
我爺又問道:“能請胡大仙示下,到底是什么事情嗎?”
皮老太君又掐了掐手指,卻突然驚叫一聲:“不好,這是冤魂尋仇,怨氣沖天,你們小心……”
這時候便聽到皮老太君又換了一個聲音,同樣是女人的聲音,但這個聲音卻是充滿怨毒:“你們皮家人難道把自己干的事情給忘記了嗎?當年說的不再請神,現(xiàn)在又請,你曾孫的命不保了。”
這個女人的聲音,我聽得有些耳熟,卻又想不到是哪里聽過。
說完皮老太君又是一哆嗦,然后慢慢睜開眼睛,這下子她的目光不再兇厲,而是恢復了之前那慈祥的樣子。
只不過她似乎十分疲憊。
她看向我爺:“我不出馬都二十年了,老身子骨咯,楊郎中,怎么樣?”
我爺凝著眉頭說道:“仙家都不敢說,看來這事情嚴重了。”
皮老太君問道:“會不會跟那件事有關(guān)?”
我爺長嘆一聲:“的確跟這事有關(guān),看來這事兒不能善了啊。”
他說著對我說道:“你在這里陪著皮老太君,我出去轉(zhuǎn)一圈就回來。”
等我爺走了,我問皮老太君:“你說的那件事,到底是什么事情啊?”
皮老太君嘆了一口氣說道:“這事得從二十年前說起……”
她說著自己給自己把紅梁細水給倒上了,喝了一大口,然后說起來。
“二十年前,也是一個夏天,那時候十年動亂剛剛結(jié)束,大家都準備奔好日子,有一天村里來了一對母女,說是來村里投親戚的。”
“可是他們說的這個親戚叫彭保財,村里卻并沒有,哪怕是我,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。當時他們又拿不出介紹信,村里人便要把他們打發(fā)走。”
“可是這時候村里有人卻看見這母女兩個長得都不錯,動了心思,其中就有我家那幾個不爭氣的孫兒。”
皮家的人,難怪剛才那個女人怨氣如此之重。
“他們把這對母女全都給禍害了,因為害怕別人知道,就把她們?nèi)冀壣鲜^,推進了芝溪河里。”
“他們自以為做了這些事情,沒有人知道,可是這個時候,偏偏又有一個叫彭保財?shù)恼业搅舜謇飦?,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這對母女。”
“看到這個彭保財我們才想起來,原來他就是村里的彭家人,彭家很多年前的確在村里住過,甚至比其他各家都來得早,這村子早年間就叫彭家塢。”
“而彭家塢的人很早的時候就得了天花死了,留下的唯一一個,就叫大家都叫他麻子,卻不知道他叫彭保財。”
“這麻子很早就因為犯了罪去坐了牢,一直到二十年前的夏天才釋放出來,這對母女應該是來找他的,可是錯過了時間,卻丟了性命。”
“彭保財問了所有人,都問不出所以然來,就走了,過了兩天,他披麻戴孝,又重新回來了,他這一回來,直奔芝溪河而去,趴在芝溪河邊哭。他一邊哭了三天,最后竟然生生把那綁著石頭的尸體給哭出來了。”
聽到這里我不由一愣:“這怎么可能?石頭綁著的尸體沉在水底,怎么會出來?”
皮老太君說道:“這據(jù)說這彭保財是受了高人的指點,才會到這芝溪河邊這么哭的,據(jù)說這一哭,把河里的烏魚給哭動了,這烏魚是孝魚,最受不得親人骨肉分離,因此它們成群結(jié)隊,把這石頭給托起來了。”
“高人?烏魚?”我聽得仿佛天方夜譚一般,摸了摸鼻子問道,“真有這樣的事情?那高人是誰啊,這么有本事?”
皮老太君看了我一眼,仿佛我不應該不知道這些事情一般:“你爺難道沒有跟你說過?”
我搖了搖頭。
皮老太君看看屋外,突然笑了一笑:“我明白了,你爺不想親口對你說,所以想借我來告訴你。那彭保財背后的高人,就是陰鬼婆。”
陰鬼婆?可是陰鬼婆跟我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?
我一頭霧水,望著皮老太君。
皮老太君也是一懵,慢慢說道:“難道之前你沒碰見過陰鬼婆?”
我點了點頭說道:“碰到過啊,她倒是有些本事。”
“何止是有本事,她的本事大著呢,當然,二十年前那件事情,她做得對,雖然她這么做,害得我皮家?guī)缀鯗玳T,但是這也是皮家人自作自受。”
我沒有接著問,聽是靜靜等著皮老太君往下說。
皮老太君歇了一會兒往下說道:“那彭保財把尸體哭上來之后,卻沒有報案,而是把尸體停在了村禮堂的門口,他自己拿著孝順竹做的哭喪棒,自己糊的孝子幡,甚至自己搭了一個七星壇。”
“村里人問心有愧,也沒有人去阻擋他,結(jié)果這尸體又停了三天,村里那些欺負過母女倆的人,都開始碰到不干凈的東西了。一個接一個地發(fā)瘋。”
“我家那幾個不爭氣的孫子也是開始發(fā)瘋了,他們拿著柴刀,把自己的爹媽全都砍死了,而且并沒有歇手的意思,后來鄉(xiāng)里民兵連帶槍來了,也拿他們沒辦法,反倒被他們害了幾條性命。”
“再后來,民兵連把彭保財給抓走了,這些瘋了的死了的,他們?nèi)疾恢櫍@原本看得見還好,看不見他們了,不知道他們在哪里藏著,也不知道他們會從哪里出來。”
“村子亂了,人心惶惶。大家這才知道這彭保財根本就要是屠了村子報仇,村里人都慌了,求到我這兒來,說讓我請仙家來想想辦法。”
“說實話我可不愿意請仙家過來,畢竟咱問心有愧。但是村里人求到我這里,而且皮家那些造了孽的孩子全都瘋了,就剩下老七家的,老七家的也沒有犯錯啊。”
“本來破四舊,我被關(guān)了好幾年,現(xiàn)在終于把我放出來了,我不愿意惹事,哪怕是家里出了這樣的禍事,我也不想出手。但村里人不停求我。我最終還是破了戒,請動仙家。”
“上次仙家下來,說這母女已經(jīng)怨氣成煞,不再是人了。如果任由她們發(fā)展下去,就不是幾家人死掉那么簡單的事情了。”
“大家都嚇壞了,不停求仙家,仙家心軟,給大家指了一條路,讓大家把那對母女好生安葬,仙家說那母女一個叫香靈,一個叫桂芝,所以就把她們合葬在了一起,起名叫做靈芝墳。”
靈芝墳?
我終于明白我爺為什么說那靈芝墳碰不得了。
因為靈芝墳里埋著的,真的不是人,而是煞。
難怪我爺聽說這馬猴他們說要挖靈芝墳,臉色會這么難看呢。
只不過這靈芝墳不是沒有被挖開嗎?
馬猴他們直接找了那孕婦的尸體。
既然沒有挖開靈芝墳,為什么又說這件事情跟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有關(guān)呢?
更重要的是為什么突然會有人出面把仙家都給嚇走了,還出言警告了皮家人呢?
皮老太君又往下說道:“這靈芝墳把這母女二人葬下以后,其實并不安寧,經(jīng)常有人會看見她們出現(xiàn)在村里。大家又求到我這里,我請仙家和她們談判,最后的結(jié)果是每年由我皮家給這靈芝墳提供香火。”
“難怪我聽三五說你們一年四次,都要去祭拜靈芝墳呢。”
“這還不算完,她們提出我不得再請仙家,一旦請仙家,就要我七兒子的性命。”
“所以我一直不敢再請仙家看事,哪怕是后來生活再辛苦,別人有再多的事情求到我這兒,我都不敢請仙家。”
“可是現(xiàn)在我七兒子還是死了,而且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“我必須要問個清楚,別的兒子教子無方,讓孩子犯了錯,但是我這七兒子卻是老實本分,不招災不惹事,卻為什么最后不得好死?我為什么要停尸七天,就是等著這母女來給我個說法。”
“我一直認為是她們把我七兒子的魂給拘走了,七天之內(nèi),她們應該會把我七兒子的魂還給我。”
“可是現(xiàn)在……唉,這二十年過去了,這冤仇還是沒辦法解開啊。”
正說著,突然聽到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,皮三五出去看了一眼,頓時又退了回來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說道:“老太,不好了,外面不知道什么人,抬來了一口大棺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