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艇上，王毅看著大半個中午在都窩沙發(fā)里、雙眼目不轉(zhuǎn)睛的盯著“尚香初代”出神的尚恩，沉思良久開口說，“尚恩，回去吧。”

“去哪兒？”尚恩心不在焉的反問，心思依舊留在初代尚香那精美的香水瓶上。

王毅見狀，突然走過來一把奪過尚恩手里的香水瓶。尚恩立刻著急的跳起身去搶，王毅轉(zhuǎn)身躲避，就是不肯還給他。

尚恩瞪著他，警告道，“你給我小心點，砸了，我跟你沒完。”

“既然這么在乎，為什么不對自己誠實點？尚虹集團(tuán)、‘初代尚香’只要你想，它們就都是你尚恩的。”

“什么集團(tuán)關(guān)我屁事？我只要你手里的‘尚香’。”尚恩一邊緊張的盯著王毅手里的初代尚香，一邊繼續(xù)逃避這話題。

“你再這樣我把它丟海里了！”王毅舉起手里的香水瓶作勢要扔出游艇。

“你扔！扔了干凈，幼稚！”尚恩白了他一眼，索性坐回到沙發(fā)上，沒好氣的怨責(zé)道，“我都跟你說了，那個叫周建的是個偽君子，謊話連篇！誰知道他肚子里藏的是什么壞水？說不定他們父子哪個不幸得了重病，需要親人的肝腎、心臟之類的呢？”

“被害妄想癥！”王毅鄙夷的撇了他一眼。

尚恩一副我就這樣的表情道，“我話都說到這份上，哥你還要勸弟弟往火坑里跳嗎？”

尚恩在學(xué)校修的是心理學(xué)，這些年幫著王毅處理九叔公司里大大小小的“業(yè)務(wù)”，從不缺實踐的機會，早已從閱人無數(shù)升級到了閱人有術(shù)。當(dāng)他向周建強調(diào)綁匪沒有打錯電話的時候，尚恩細(xì)心留意了周建的微表情變化，周建的第一反應(yīng)雖然是不可置信，但他下意識的微表情卻出賣了他，尚恩由此判斷，周建這個人絕對有問題。

“你確定他是露出馬腳？而不是被你的話語所誤導(dǎo)之后……導(dǎo)致的反應(yīng)失常？”王毅話說到一半故意頓了頓，仿佛在提醒尚恩，不要太執(zhí)著于“違規(guī)操作”所得出的結(jié)論。以尚恩對周家人的不諒解，王毅有理由懷疑尚恩會用語言技巧給那位周建下套。

“你這是職業(yè)病，我誤導(dǎo)他什么了？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胳膊肘往外拐？”尚恩不服氣的反駁。

王毅將香水拋給尚恩，正色道，“你就那么確定當(dāng)時綁匪沒有撥錯號碼？你別忘了，當(dāng)時你可是發(fā)著高燒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尚恩沒有說話，他的確沒有看清楚綁匪撥號，他只是想以此測試一下周建的反應(yīng)，結(jié)果如他所料，周建心虛了，當(dāng)年的事情，他必定有所隱瞞。

“明天和我一起回去見九叔吧，他也約了周建，估計是準(zhǔn)備做個了結(jié)了，你應(yīng)該也收到信息了吧？”王毅看向尚恩，尚恩無語的拿出自己的手機，點開微信，果然看到九叔發(fā)的信息。

王毅勾起嘴角揶揄道，“你這位哥哥可不簡單，除了九叔的黑歷史，還開出了讓九叔都無法拒絕的‘拜師費’，可謂志在必得。”

尚恩不屑的撇了撇嘴：“我可不記得自己有過這么一位了不起的大哥。”

“尚恩，這么多年了，難道你不想回去看看嗎？雖然你媽媽走了，但你還有爸爸，當(dāng)年的事情，既然你有懷疑，為什么不趁著周建幫你贏回自由身的機會，名正言順的回去弄個明白？”

尚恩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道，“弄明白了又能怎樣？結(jié)果又不會因此改變，何必自尋煩惱。”

王毅看著尚恩，想道自己以后可能就不能常常見到這個麻煩精了，還真有些舍不得。他走過來把手放到尚恩的肩膀上，有些不舍道，“尚恩，不管你的決定是什么，你永遠(yuǎn)是我王毅最好的兄弟，不管任何時候只要你需要我，我一定盡我所能幫你。”

尚恩聞言心潮翻滾，表面上卻一副肉麻得受不了的表情，錘了王毅一拳，撇嘴笑，“終于知道舍不得我了是吧？放心，沒有哥的地方，我怎么敢去？萬一我再被賣了，怎么辦？”

王毅啼笑皆非，“時至今日，你不把別人賣了就很不錯了，誰還算計得了你？更何況，就算你脫離了師門，我也永遠(yuǎn)是你哥，而且你還有那么多師弟、師妹，徒子徒孫。他們哪個不是把你當(dāng)偶像崇拜著？說不定哪天只要你一句話，他們就集體跳槽去尚虹集團(tuán)給你打工了。”

尚恩當(dāng)即“哇”了一聲，怪叫道，“你別嚇我，我要真像你說得那么厲害，那明天我要脫離師門，九叔還不得把我劈成人棍才肯讓那周建領(lǐng)走？哥，你就跟我說實話吧，其實你是不想我回去見九叔的，否則你怎么會給我編這么多高帽來嚇我？好吧，看在你用心良苦的份上，如你所愿，明天就算打死我，我也不回去。”

“九叔發(fā)話，還輪得到你挑嗎？怕什么，不是還有我嗎？”公司里要緊的事情王毅都提前作了處理，剩下的交給助手柯文，明天他有一整天時間陪著尚恩，絕不會讓他出意外。

這一夜，九叔心事重重毫無睡意，他手里轉(zhuǎn)著兩顆健身球，站到自家的落地窗前，抬頭看著城市上空的一輪蒙眬月色，慢慢回想起這些年和尚恩一起生活過的點點滴滴。

對于尚恩，九叔心中是有愧的，這些年他偏心重點培養(yǎng)王毅，故意忽視尚恩，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尚恩更不是因為尚恩天資愚鈍，而是，九叔心里清楚，這孩子他留不住！

在很早以前，九叔就看出尚恩跟王毅不一樣，王毅是忠犬，而尚恩則是一只迷途的狼仔，總有一天他羽翼豐滿、找到迷途的方向，就會頭也不回的離九叔而去。

果然不出所料，這一天還是來了。

尚虹集團(tuán)的現(xiàn)任老總周賀龍的底細(xì)，九叔也是知道一二的。周賀龍原本只是江城的一個一無是處的小混混，靠攀上尚虹集團(tuán)千金尚之喬的這顆大樹，搖身一變成了億萬豪門的上門女婿，之后兩年里，周家發(fā)生了一場家變，嬌妻尚之喬跳海輕生，岳父尚本中風(fēng)癱瘓。至此，尚家的一切包括尚虹集團(tuán)都名正言順的落入了周賀龍這個外姓人的手里。現(xiàn)如今的尚虹集團(tuán)已經(jīng)今非昔比，集團(tuán)業(yè)務(wù)遍及十幾個國家和地區(qū)，旗下的子公司和員工更是不計其數(shù)。

九叔一開始不清楚周建這個后輩的底細(xì)，只知道他是周賀龍派來要人的代表。之后九叔派人做了調(diào)查，才知道原來周建是周賀龍和現(xiàn)任夫人蔣珮?biāo)碾p胞胎兒子之一，按照資料上的年紀(jì)推算，周建整整比尚恩大了四歲，如果他是周賀龍的親生兒子，那周賀龍在與尚之喬結(jié)婚之前，就已經(jīng)是兩個孩子的爹了……尚之喬這位很傻很天真的千金小姐可謂被騙慘了，把自己賣給了周賀龍這對賊夫妻不說，還搭上了整個家族事業(yè)。

俗話說，龍生龍鳳生鳳，老鼠的兒子生來會打洞，有這樣的爹娘，相信周建這個崽子也不會遜色到哪里去。

九叔承認(rèn)，他忌憚周建手里的“王牌”，周建的這番操作也的確讓九叔顏面上有些下不來臺。可這周建也很識趣，他在尚恩的“拜師費”里加倍做出了補償，恩威并施用得是恰到好處，讓九叔有火也不好意思再發(fā)作。

九叔雖然心中仍有氣不順，但他畢竟上了年紀(jì)，以前的恩恩怨怨也不想再糾纏，加之周建背后的勢力不容小覷，為避免節(jié)外生枝，他決定明天讓尚恩跟周建走。

九叔相信，尚恩回到周家絕非周家之福。

他日，等尚恩重掌尚虹集團(tuán)大權(quán)，與周賀龍父子清算舊賬之時，也算是為九叔出了今日這口惡氣了吧。

次日，等尚恩、王毅和周建到齊，九叔就正式召開拜別恩師大會。

會議上，九叔慷慨陳詞，先是從自己坎坷的一生開始說起，接著說到他被生活所迫走上歪路，再說到他的盜亦有道、扶弱濟困、收養(yǎng)孤兒、傳授其生存技能。最后說到自己以及徒子徒孫對這個社會的回饋和貢獻(xiàn)。

在座的周建等人都聽得不耐煩了，基于禮貌和修養(yǎng)，又不好意思開口打斷，只好板著臉不停的翻手表，只希望這老頭能有點眼力勁，長話短說，說完好閉嘴、放行。

“……我九叔敢拍著良心說，所有在我九叔門下的孩子，我都一視同仁，視如己出。九叔也知道，你們中有不少孩子并不是真的無父無母，只是暫時與家人斷了緣分，又恰巧被九叔遇到了而已。今天，尚恩的家人來找他了，九叔雖然很舍不得，但也絕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心阻礙他與家人團(tuán)聚。尚恩，既然要走了，上來跟大家道個別吧。”

尚恩沒想到九叔這么干脆，更沒想過事情這么快就走到告別這一步，他都有些跟不上九叔的節(jié)奏了。尚恩站起身，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告別的話語，于是，他鄭重其事的對著大家深深的鞠了一個躬，然后走到九叔面前雙膝跪下，認(rèn)認(rèn)真真的磕三個響頭。

“九叔，沒有您就沒有我尚恩的今天，不管是去是留，您這輩子都是我的恩師。”

九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，“尚恩，九叔知道你有能力又有孝心，九叔也很舍不得你。”

九叔余光看了一眼已經(jīng)明顯不耐煩的周建，略一沉思，轉(zhuǎn)頭用眼神示意王毅上前來。

王毅接觸到九叔的眼神，心頭一震，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，還是要發(fā)生了。

“阿毅！”九叔見王毅磨磨蹭蹭，忍不住出聲提醒。

王毅見躲不過，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尚恩身旁，他看了一眼尚恩，從尚恩那雙愛笑的鳳眼里看到了一抹難得的堅定和從容。

王毅心里猛的一沉，原來，尚恩早已做出了選擇。

九叔說，“尚恩，從你入我門下的第一天開始，我就把規(guī)矩告訴了你，千門不同于其他門派，凡是想要脫離千門的人都必須‘斷指棄藝’，當(dāng)做歸還手藝。九叔雖然也很舍不得你受這份苦，但規(guī)矩不能壞，你今天就留一根手指吧。”

“是。”尚恩恭敬應(yīng)聲。

王毅見狀，才慢吞吞的將貼身攜帶的匕首拔出，拿在手里，他向九叔開口，“九叔，尚恩是我?guī)Щ貋淼模乙恢蹦盟?dāng)親弟弟，今天他要回家了，我想替他斷指，算是我這個當(dāng)哥的最后為他做一件事，可以嗎？”

九叔臉上一沉，尚恩不等九叔發(fā)火，立刻出手將王毅手里的匕首奪過，后退道，“哥，你不能這樣，我會內(nèi)疚一輩子的……”

“尚恩。”周建點了一根煙，起身走到尚恩跟前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示意他稍安勿躁，然后推著他往旁邊的座位上坐下，還順手拿走了尚恩手里的匕首。

“我說過，我一定會讓你全身而退。”周建聲音不大，但語氣異常堅定。

在場的人都被周建自以為是的舉動搞的有些莫名其妙，王毅和尚恩對視了一眼，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點希望的光亮——希望這周建還有招，可以免去斷指一劫。

周建拿著匕首來到九叔跟前，突然猛的一個手起刀落，便切下了自己左手一根尾指！

周建的舉動再次讓在場的人都始料不及，誰也沒想到周建這樣的一位身嬌肉貴的公子哥，居然會為了尚恩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做出如此犧牲。

尚恩看著疼的連身體都在發(fā)抖的周建，也是無限心驚。今天是他尚恩要脫離千門，九叔要他斷一指，他斷得心服口服。退一萬步來說，如果今天這一指是王毅為他而斷，尚恩會愧疚、會銘記一生。

但如今，周建為他斷了這一指，卻只讓他感到毛骨悚然！

鄭邦是第一個沖上去的人，他脫下馬甲幫周建壓住血流如注傷口，將他扶到一邊坐下。

九叔看著臺面上周建留下的斷指和血跡，心中雖有不悅，但也不好再發(fā)作，周建既然已經(jīng)做到這一步，九叔也只能作罷了。

九叔長嘆一聲，意味深長道，“周建，你這么做是不合規(guī)矩的，不過，看在你一心想要當(dāng)一個好哥哥的份上，九叔今天就買你這個面子，你們走吧。”

得到九叔的特赦，周建、尚恩還有王毅都暗中松了一口氣。

反正該說的都說了，該跪的跪了，該斷的也斷了，尚恩也不再多禮節(jié)，當(dāng)即與鄭邦一起將周建扶出去，送往醫(yī)院。

鄭邦負(fù)責(zé)開車，尚恩扶著周建坐入后座，很快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針劑，準(zhǔn)備給周建注射。

鄭邦警惕的問，“你干什么？”

尚恩沒理會鄭邦，自顧的對周建解釋道，“這是昨晚我為自己準(zhǔn)備的鎮(zhèn)痛劑，來，我?guī)湍愦蛏?，很快就不那么疼了?rdquo;

周建抬眼看著尚恩，布滿痛楚的眼里有難掩的感激，“謝謝你。”

尚恩慢慢拔出針頭，抬眸與他對視，微微一笑由衷道，“彼此彼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