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牙齒打顫,想喊人都喊不出口,雙腿哆嗦跟著往前走,四下漆黑,除了頭頂?shù)脑铝梁筒莸樽铀锏牡褂?,唯一的光亮就是七爺手里的小綠燈籠,我默念著菩薩保佑,眼睛牢牢盯住燈籠,盡量讓自己不去想肩膀上冰涼的小手和那八個鬼孩子,說來也奇怪,看著燈籠,我的心跳慢慢的平復(fù)了不少,像是淤積在心里的一塊石頭被沖開了,一種從心底生出的平靜漸漸取代了恐懼。
又過了幾分鐘,七爺和趙胖子的腳步終于停下,那顆死人頭的嘴閉上了。
“看來就是這里了。”七爺站在一個寬闊無比,像座小湖的大草甸子旁,放下了燈籠。
草甸子里波光粼粼,黑水平靜。
“這……這玩意呢咋整,我繼續(xù)抱著嗎?”胖子終于開口,聲音哆哆嗦嗦。
“不用了,放地上吧,尸體應(yīng)該就在附近了。”七爺?shù)馈?/p>
胖子長出一口氣,如釋重負(fù),終于不用抱著這顆腦袋到處走了!
把腦袋放在地上,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,自然而然的回頭看了我一眼,這一看,就看到了我身后的小鬼們,差點(diǎn)沒嚇?biāo)馈?/p>
“別出聲。”七爺?shù)闪怂谎郏?ldquo;平安,你別回頭,慢慢走過來。”
我照他說的走了過去,站在了人頭旁邊,這時,只覺得肩頭一松,再看那些鬼孩子,手拉手圍了一個圈,將我們幾人圍在了里面。
“干啥,你們要干啥?都給我滾開!”胖子破口大罵,對著空氣揮舞拳頭,恐懼到了極致就是憤怒,胖子現(xiàn)在就是這種憤怒狀態(tài)。
七爺:“德柱,別亂說話。”
“哦……好……好的。”趙胖子定了定神,終于閉上了嘴,七爺說話還是有力度的。
七爺板著臉,巡視四周,只見這些小鬼愣頭愣腦,都和我年紀(jì)差不多的樣子,不過臉上可沒有半點(diǎn)孩子該有的表情,一個個板著臉,瞪著雙眼,目光卻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一個方向,地上的人頭。
咳嗽了一聲,七爺忽然徑直朝一個小鬼走去,我想喊他,可還沒等喊,只見七爺?shù)纳碜雍鲇频囊幌?,從小鬼身上穿過去了,走到了圈外面。
“咦?能出去?”胖子樂了,剛要如法炮制往外走,七爺又回來了,蹲在腦袋面前查看。
那腦袋的嘴雖然閉上了,可眼睛卻咕嚕嚕在打轉(zhuǎn),臉上的表情,似乎很恐懼。
“這死人腦袋好像在害怕什么東西???”胖子撓著下巴道。
七爺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要是沒猜錯,這些小冤魂和死者有過節(jié),你們看……”說著,他把腦袋捧了起來,再次往外走,可這次,卻撞在了一個小鬼的身上,只見小鬼身上綠光一閃,向過電一樣碰出了一道火花,將七爺給彈了回來,要不是七爺反應(yīng)快,及時扶住了胖子,非得被撞個跟頭不可。
“師父!”
“七爺,你沒事吧?”
“不礙事的。”七爺擺擺手,想了一下,雙手舉過頭頂,將腦袋像籃球一樣晃了一晃。
所有小鬼的目光緊盯著腦袋的動作,寸步不離。
“沒錯了,這些冤魂是沖著這顆腦袋來的。”七爺把腦袋放下,說咱們出去吧,到底是怎么回事,等下就能有分曉。
放下了腦袋,再走出去就毫無阻攔了,七爺最先穿了過去,接著是胖子,胖子看來還是害怕,走的很慢,來到小鬼面前,閉著眼睛喊了句唉呀媽呀就低頭往外沖,要不是七爺一把抓住他,差點(diǎn)沖過頭掉旁邊的小水甸子里。
我沒多想,徑直就往外走,誰知剛出了圈,忽然手上一涼,被抓住了。
我趕緊回頭,只見抓我的小鬼正是之前將雙手搭在我肩膀,跟我玩“鬼搭肩”的那個,此時他的眼睛已經(jīng)從人頭處挪開,直直的看向了我。
“師父,我……我該咋整?”我不敢挪開目光,磕磕巴巴的問道。
“平安,你別怕,我就在你身后,這些冤魂不像有惡意,先看看他們要干什么,真要是有危險(xiǎn),我隨時出手救你。”
七爺?shù)脑拸纳砗髠鱽恚o了我無窮的勇氣,我一咬牙,心說豁出去了,一路上搭我肩膀我都沒怕,拉個手還能怎么滴?
見我沒有反抗,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,我似乎看到這個小鬼微笑了一下,緊接著,旁邊的小鬼也將手伸到了我面前,那意思很明顯了。
猶豫片刻,我把心一橫,將他的手握住了。
這樣,由我做其中一環(huán),八個小鬼形成的圈子,現(xiàn)在又重新連上了,只不過變成了八鬼一人。
跟鬼手拉手的感覺,簡直酸爽!我一個勁兒的想尿尿——嚇的!
冷不防的,小鬼們忽然一起哼哼了起來,把我嚇出一身冷汗,認(rèn)真一聽,發(fā)覺像是在哼一首童謠。
小鬼們似乎不會說話,哼的只是調(diào)子,這調(diào)子我很熟悉,是一首在我們這兒傳唱很廣的童謠,詞是這樣的:
天高高,水濤濤,老三的媳婦賣年糕。
年糕軟,年糕甜,老三的家里沒有錢。
沒有錢,夜不眠,兜里空空咋過年。
媳婦哭,丈人鬧,大過年的要上吊。
老三說你別上吊,孩子宰了換鞭炮。
先挖眼,再挖心,扔進(jìn)水里換黃金。
先扒皮,再去骨,扔進(jìn)水里換稻谷。
舌頭耳朵也別扔,水里能換長明燈。
最后接了血一盆,倒進(jìn)水里換了墳。
大墳里埋朱老三,小墳里埋老丈人。
剩下媳婦哭啼啼,大鬼小鬼笑嘻嘻。
這是一個恐怖的故事,講的是賣年糕的老三一家,因?yàn)檫^年沒有錢買年貨,把孩子殺了換了東西,但太過貪心,連孩子的血都不放過,最后遭到了報(bào)應(yīng),全家被滅門。
鄉(xiāng)下的童謠,本就不具備什么合理性,也沒人去琢磨,但若仔細(xì)推敲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這里面反復(fù)提到了水,仿佛水中有某種具備魔力的東西,有以血祭交換財(cái)物的神奇效果。
朱老三一家索求無度,終于激怒了那東西,將他們?nèi)拷o殺死了。
想到這兒,我忽然一個激靈,水,水里有什么?
那只咬死了王大頭和王小鋪、傷過我的黑色的巨龜,那個被七爺稱之為頭煞的東西,不就是在水里嗎!
正想著,忽然,一聲尖利的嚎叫將我拉回了現(xiàn)實(shí)。
那顆人頭張著大嘴,驚恐的看向旁邊的大水甸子,叫聲堪比殺豬,不,比殺豬還要尖銳,比我聽過的所有聲音都要刺耳,那聲音并不屬于這個世界。
那是鬼叫的聲音!而且,是一只恐懼到了極點(diǎn)的鬼。
草甸子里又動靜。
剎那間,足有兩個魚塘大小的草甸子里翻起了浪花,波光粼粼中,一個V字型箭頭朝岸邊沖了過來,緊接著,水面猛的破開。
一個水缸粗細(xì)的黑色大腦袋從水里探了出來。
我嚇得差點(diǎn)松開手,是那只黑色巨龜!那只“頭煞”!它又出現(xiàn)了!
巨龜?shù)碾p眼血紅,身上纏著無數(shù)條不斷蠕動的黑色觸手,這東西的厲害我可太知道了,我的右手就是被這東西給傷的,只是被纏了一下,傷口到現(xiàn)在都沒完全愈合,可見其霸道。
“昂!”巨龜張開血盆大口,那嘴,比村里辦白事做大鍋飯的大炒鍋還要大兩三圈,發(fā)出的聲音如同牛叫,又仿佛奔雷,厚重而低沉。
一吼之下,腥風(fēng)凜冽,我被熏的有些睜不開眼睛,連七爺?shù)氖蜔艋\都暗了幾分。
我心說完了,這下死定了,這玩意肯定又是來抓我的,看來是非要我給他當(dāng)童子不可啊。
七爺,現(xiàn)在只有七爺能救我!
我趕緊回頭,可七爺和胖子卻都沒了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