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鄉(xiāng)在興安嶺的山坳里，是個很窮的村子，從小我就受盡村里人的白眼，因為我是一個被狼叼回來的孩子。
娘告訴我，那一年隆冬臘月，全村都在貓冬，她突然聽見有啥玩意兒在撓門，從窗戶往外看，嚇得可不輕，但見一只碩大的黑狼，嘴里銜著個襁褓，一下一下?lián)钢T板。
狼受了傷，還在滴滴往下淌著血，娘驚的渾身哆嗦，整個人僵住了。
這時候，狼似乎覺察到了有人在偷看它，狡黠警惕的眼神瞄了娘一眼，嚇得娘趕緊縮了回去，不一會兒，就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陣嬰兒啼哭的聲音......
再往外瞅時，狼已經(jīng)走了，雪地里只剩下了那個碎花布的襁褓，還有狼的腳印和血跡。
我被娘抱了回來，發(fā)現(xiàn)是個幾個月大的男嬰，激動的無以復(fù)加，她精心照料著，認為這是老天爺給她的賞賜，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天賜！
我沒有姓，因為娘認為，既然是老天給的，只能姓天，貴不可言！
然而村里人并不這么看，他們認為我是災(zāi)星，是狼精生的妖孽，附近方圓多少里根本就沒有人煙，一個狼叼著孩子，零下三四十度，早就該凍死了，怎么可能送到人家？
支撐他們觀點的，還有一個證據(jù)，那就是我的眼睛，我的眸子是紅色的，村里的老人說，只有吃過人肉的人，眼睛才是紅的，我一定是小狼崽子變的！
但不管他們怎么講，娘全心全意的愛我，盡自己一切可能，讓我活得不比任何孩子差。
從小我就夾著尾巴做人，不管別人怎么罵我，我都低頭不吭氣，但我無法忍受他們?nèi)枇R我娘，說我娘以前在省城做窯姐的，是個不要臉的女人，人老珠黃了才回村里開個雜貨鋪。
遇到這種情況，不管大人小孩，我都會沖上去跟他們拼命，然后被打的鼻青臉腫，我娘還要給人家磕頭作揖賠禮道歉。
好幾次，人家都要拿著鐵鍬鎬頭來我家滅了我，都是娘用單薄的身子將我護住，她怕我惹事，也怕別人欺負我，沒讓我上學(xué)，自己在家里教我讀書寫字。
娘懂的好多哩，她有講不完的故事，我躺在她腿上靜靜的聽著，如癡如醉，不跟外人接觸，就我們娘倆兒，我感覺自己真的好幸福！
然而平靜的生活，在我十二歲那年被徹底打破了......
那一年，也是個寒冬，娘趕著驢車去鎮(zhèn)上進貨，晌午走的，到了黑夜也沒回來，我一個人蹲在家，守著小火爐子，巴心巴肝的等著娘，可都深夜了，娘還是沒回來。
我迷迷糊糊的趴在炕梢上睡著了，睡夢中，我見到了娘，她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微微沖我笑，我想撲過去抱住她，可身子怎么也動不了。
“兒啊，娘照顧不了你了，你去找你的親娘吧，”娘默默沖我說了一句，然后轉(zhuǎn)過身朝遠方走。
“娘！娘！”我大聲叫著，手不停朝她遠去的方向抓。
娘似乎也舍不得我，轉(zhuǎn)過身，滿臉都是淚，這個時候，我看見，從娘的額頭上開始嘩嘩的往下滲血，整個臉都染紅了......
“啊！”
我慘叫一聲從夢中醒來，屋外的北風呼呼的刮著，吹的門扇啪啪作響，我渾身關(guān)節(jié)兒劇烈的哆嗦著，爐子里的火已經(jīng)熄了，我仿佛置身冰窖里。
“娘！娘！你在哪兒？嗚嗚......”我傷心的哭著，心里一陣陣后怕，雖然知道只是個夢，但恐懼到了極點，娘還沒回來...她是不是真的出事兒了？
我想出去找娘，可我不敢，外面兒起風了，又飄起了鵝毛大雪，我重新生起了火，鉆到炕上抱緊被子，一直挨到天亮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就聽見街上亂糟糟的，我打開門往外瞅，看見大家都在往村口跑，隔壁的胖丫瞅見了我，緊張的叫道：“天賜，快去看看啊，有人讓狼啃了！”
一聽這話，我心猛的顫了下，披上衣服就跟著大家往村口跑。
村口兒圍了一群人，還沒湊到近前，我已經(jīng)眼暈腿軟，直接栽躺在雪地里，因為我看見自己家的驢車了，橫翻掀倒，雜貨散了一地......
死的確實是娘，她被狼啃了，掏了腔子......驢也被咬死了，這一切，都發(fā)生在昨晚，娘已經(jīng)回來了，可剛一進村就碰見了狼。
我趴在娘的尸骸上哭的死去活來，我不想活了，想跟娘一起死！
鄉(xiāng)親們在我身后指指點點的，七嘴八舌，說啥的也有。
“誒？他爹，你說這玉芬是不是......？”
“盡瞎咧咧，他只是個孩子。”
“這可不好說，咱村兒多少年也沒見到狼了，山里的狼早打完了。”
“可不咋的！嬸子說的對，憑白哪來的狼？只有他！”
“據(jù)說他剛來咱村兒的時候，有條大黑狼，隔三差五往玉芬家送東西......”
“不是他，就是他那個親娘干的！”
“你們積點兒口德吧，娃已經(jīng)夠可憐了！”
.......
巨大的悲痛撕碎了我的靈魂，我趴在娘的身上哭暈了過去，好心的鄉(xiāng)親們見我實在可憐，把我抱回了家。
人總有好壞之分，并不是所有人都視我為眼中釘，在幾個好心的叔叔大爺?shù)膸椭拢野苍崃四?，成了真正的野孩子，沒學(xué)上，成天蹲在家里，想娘了，就去娘的墳上哭。
我想不明白，難道...娘，真的是讓我那個“親娘”給咬死的？沒道理啊，如果早要吃她？何必等到現(xiàn)在？
無盡的痛苦和恐懼后，換來的是憤怒，我開始拎著柴刀每天夜里守在村口兒，在等那頭咬死我娘的狼。
不管它是不是我親娘，我都要劈死它！我要替娘報仇！
然而守了半個多月，并沒看見什么狼，馬上快過年了，村里又出事兒了。
木匠李大叔的小兒子鐵蛋丟了，全家哭天喊地的滿村兒找，最后傍晚時分，他家的大黑狗聞著味兒找到了我家，在后院的柴火堆上發(fā)現(xiàn)了小孩兒的尸首，已經(jīng)被啃的只剩下個腦袋，半張臉都沒了。
這一下，全村炸鍋了！
之前，人們對我雖沒啥好看法，但總覺得我是個可憐的孩子，娘的死跟我沒關(guān)系，但這一次，涉及到了別人家，還是在我家后院發(fā)現(xiàn)的，我就是長一萬張嘴也說不清。
李大叔怒不可遏，直接一拳搗碎了我的門牙，他婆娘李嬸兒像厲鬼一樣撲過來，把我的棉襖撕的稀爛，脖頸子上全是血道子，呼呼的冷風往膀子里灌......我被李家人捆了起來，吊在木頭桿子上，李叔要活剮了我。
全村老少爺們兒都在一旁看熱鬧，正在李叔要對我下刀時，被趕來的老村長給攔住了。
“大侄子！不能殺人！”老村長急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“叔！他不是人，這犢子是狼崽子，啃了我的兒，我必須殺了他！替我兒報仇！”李叔氣的渾身發(fā)抖。
“那也不能殺！殺人是犯法的！你又沒親眼看見他吃？”
“還要親眼看見吃？你看他那紅眼珠子！叔！我告你，今兒我不殺他，咱村兒還要再死人！”李叔歇斯底里的狂吼。
我滿臉是血，低下頭默不作聲，我不想解釋，其實...我倒希望李叔快點殺了我，活著真是太痛苦了，我想娘了，我要去找她。
村長拽住李叔的胳膊大聲嚷嚷：“你個混球，大庭廣眾下殺人，你不怕給自己惹官司啊？”
他這話讓李叔冷靜了下來，眉頭擰成了個疙瘩。
“大侄兒啊，聽叔的話，先把他捆家里，等明兒一大早送到鎮(zhèn)上的官家去，別憑白給自己惹麻煩，人多眼雜的......”老村長抽著旱煙沖李叔擠擠眼，然后又在他耳旁絮叨了幾句。
“對！村長說的對！李哥，冷靜啊！”
......
人們亂七八糟的說著，我苦澀的笑了下，血沫子沿著嘴角兒往下滴，老村長一向看我們娘倆兒不順眼，他們愿意咋樣咋樣吧，我只想早一點離開這個充滿詛咒的世界，到下面找娘去。
我被李叔死死的捆在了家里，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傷口，李嬸特別惡毒，她想把我的紅眼珠子給摳下來，抓的我臉上到處都是口子。
所有人走后，我一個人默默的看著地面發(fā)呆，我在想，吃我娘的，跟吃李鐵蛋的肯定是同一個畜生，它在哪兒，只可惜，我臨死也找不見它......
我迷茫的等待著命運的安排，到了后半夜，我家的門被推開了，李叔又返回到了我家。
他拎著個大木箱子，另一只手拿著鐵錘，兇神惡煞一般，驚得我抽了下，不知道他要干啥？
“叔，不是我殺的，真的不是我......”求生的本能讓我又哀求了起來。
李叔一臉鐵青，根本不理我，解開繩子后，一把揪住我的頭發(fā)，把我按進了箱子里，然后用鐵釘一根根的釘死......
我大概明白了，他是想活埋了我，我呆滯驚悚的蜷縮成一團，眼淚不停往外涌。
“叔！你把我埋在我娘墳邊上吧，我求你了！”我用破爛的棉襖擦了下眼淚，絕望的抽泣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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