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這當口,有個人來了。
他一瞧見我,就尖叫起來:“大家快來啊,姓胡的小子要跑了,快來抓人啊。”
我嚇壞了。
因為拜河神的緣故,村里家家戶戶都亮著燈,肯定還沒睡安生呢。要是被人看到了,說不定要捆起來丟進豬圈。
我一縮,身子立馬回到了屋里頭。
結(jié)果沒有人出來,像是根本聽不到。
都睡死了?
這人還在大叫,“快來人啊,這小子要跑啦。哎呦,你的個娘,咋各個睡得像個死豬???”
花二?
我記得他,酒鬼一個。
我縮著腦袋,二丫他們再怎么喊我,我也不肯出去了。
這幾個小娃娃臉色變了,臉頰上的肉像是紙灰,簌簌往下掉,仿佛很生氣。他們咿呀叫著,把花二給圍住了。
“一群小崽子,我還怕你們?”
花二估計喝醉了,脾氣很不好,拿腳去踢。
這下子更是犯了眾怒。
這些小孩的手變得黑乎乎地,爪子很長,用力一抓,就把他的肉給摳了出來。
花二叫的凄慘,想要逃跑,但是喝多了,摔了個跟頭。一群小孩沖上去,最后一點聲息都沒了。
喔喔喔,突然傳來了雞鳴聲。
二丫他們一下跑光了,我眼前一黑,就跟被人拿棒槌敲了,一下暈過去。
“爺爺?”
等我醒過來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床上,渾身都是酸地,軟綿綿提不起氣力來。爺爺進來,端著一碗沖鼻的藥水給我灌下去。
“爺爺,我難受。”
“你被人勾魂了。”
我嚇了一跳。
爺爺在我窗戶底下鼓搗,拿來半根殘香。他氣憤地說道:“肯定是魏大元那烏龜,害怕你逃走,就用勾魂香來害你。幸虧你戴著玉,才沒有被抓走。”
我這會想想,也覺得毛骨悚然。
“花二死了。”
我一愣。
爺爺臉色不好,說:“死的很慘,渾身的肉都被抓爛了。”
我默然。
“也幸虧那小子打了個岔,要不然你被一群小鬼勾走了。”
按照爺爺?shù)恼f法,人喝醉了以后,覺得飄飄然地,很舒坦很痛快。但其實很危險,這是魂魄跟身體結(jié)合不牢。有些人喝了酒,一覺就睡死了,都不算是新聞。
花二平素就不是個好的,最容易碰到臟東西。別人瞧不見,偏偏被他撞上了,真應(yīng)了一句老話,走夜路撞鬼。
“這廝窩了壞心思,他要是不想抓你,那些小鬼也不會去害他。”
我耷拉著腦袋。
花二給我擋了災(zāi),但我還是受了很大的影響。
“二丫喊你出去玩,出了這屋,你的魂兒也就被勾走,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我心有余悸。
爺爺把勾魂香踩得稀巴爛,他讓我等等,找來一把生銹的老剪刀和一張神前黃紙來。
剪刀咔嚓響著,爺爺靈巧地做了一個小紙人。都說城里人講究多,要是去過農(nóng)村,才知道農(nóng)村人雖然生活上沒啥大講究,但在祭祀,在忌諱上,有很多的習(xí)俗規(guī)矩。
比如一個人的生辰八字,就不能叫別人知道。
爺爺剪了我一根頭發(fā),系在了紙人上頭。然后拿起朱砂筆,把我的生辰八字,寫在了紙人后頭。
他搬來了一個老銅鏡,把紙人貼在后頭,然后讓我坐在了跟前。
“來,瓜娃,看著鏡子。”
里頭映出我模模糊糊的影子。
“這是誰?”他的聲音帶著玄妙的韻味。
“胡莽。”
“身體好好地嗎?”
“好好地。”
爺爺滿意地點點頭,把紙人拿下來,放在蠟燭上一燒。撲哧,一股青煙冒出來,紙人燒成了灰,我身體里沖起一股熱氣,登時變得精神起來了。
“爺爺,村長會不會還來害我?”
明刀明槍我都斗不過,更何況他還會這么奇詭的法術(shù)。
“應(yīng)該不會,勾魂的法術(shù)成功了還好,不成功的話,對自己消耗很大,甚至?xí)鸱词伞?rdquo;
我一直覺得村里都是普通人,沒想到還藏著這么多的門道。
爺爺咬牙切齒道:“還不是那個道士留下的禍害,魏大元就是他的走狗,呸,這些狗娘養(yǎng)的早晚被雷劈。”
咚……
咚咚咚……
村頭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,兩個沖天炮飛上天空,轟,飄散出一縷縷白煙。
彩燈高高掛起來,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放鞭炮。還有兩個舞獅子上躥下跳地,就跟過節(jié)一樣熱鬧。
祭河神開始了。
這些只是前頭的準備活動,正式的祭河神在五天后。
爺爺先去小賣部跟胖嬸大吵一架,然后說她賣假貨,硬是免費拿了兩道黃紙走了。
“走,咱們?nèi)セǘ摇?rdquo;
花二的死,跟我有很大關(guān)系。做人不能不知道感恩,我們?nèi)ニ退怀?。同時也是為了把話說清楚,免得將來被糾纏?;ǘ依镞€有個老娘婆和媳婦,聽說媳婦在外頭也有人,沒見怎么難過。
剛進門,就有一個仙女模樣的紅衣女郎走出來。
她瞧見我,就哼了聲。
高高昂起腦袋走掉了。
“瓜娃,你認得?”
這不是昨晚來我家的姑娘,她來做個啥子?花二家的親戚?
老娘婆眼睛木沉沉地,像是麻木了。爺爺給了她錢,還送了些柴米油鹽,安慰了幾句。
“來,給他上香。”
我拿起一炷香,卻怎么都點不燃。
連續(xù)三四次,好容易點燃了。
我插進香。
啪。
就攔腰斷了。
不祥之兆?
“爺爺?”我尖叫起來。
棺材里傳出悉悉索索的動靜,死掉的的花二神色猙獰,七竅里冒出黑血來。他騰地一下坐起來,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我看。
詐尸了!
我后背心都涼了。
“救,命。”
僵硬的死人臉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。
花二猛地伸出手,就來掐著我的脖子。
爺爺眉頭一擰,沖過去一腳揣在棺材上,花二破破爛爛的身體差點顛出來。
我跌了個跟頭,劇烈咳嗽著。
爺爺拿出一個紅布,塞進花二嘴巴里。這廝立馬變得僵硬,摔進棺材里。只見爺爺用力拍著棺材,扯著嗓門大吼起來。
“去你個狗娘養(yǎng)的。”
“馬勒戈壁,你活著我都不怕,死了還敢冒頭?”
爺爺很生氣,拿起那個新做的雞毛撣子,一腳踩著棺材,用力地敲著棺材頭,啪啪的響個不停。
“給你上香不知好,非得潑狗血才滿意?你信不信我拆了你的棺材,挖了你的墳,叫你死了都不安生?”
我被嚇壞了。
棺材里的主兒像是被鎮(zhèn)住了,也不敢鬧騰了。
難怪老家有句話說,碰到那些橫死地,怨氣重地,請個殺豬地回來吃酒,讓木匠守著棺材,死人就不敢折騰活人了。
人怕兇,死人也怕。
爺爺放緩了語氣,又說:“我知道你死的冤,冤有頭債有主,不關(guān)我家瓜娃的事。”
棺材里咚咚響了兩聲。
爺爺一皺眉,說:“我自家都快死了,也沒法應(yīng)承你,要報仇自己去。”
棺材里連響三聲。
“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。瓜娃給你上香燒紙,你到下面就能少受點苦頭。你別折騰,回頭我給你找個好地兒葬了。”
這下棺材里徹底沒聲了。
“爺爺,他不會蹦出來了吧。”我膽顫心驚地朝里看,花二這會兒安靜安靜地躺著,仿佛剛才都是幻覺。
爺爺搖頭。
“夜里頭剛死,就算怨氣再重,也不會這么快尸變啊。”
難道是剛才的紅衣女郎做的手腳?
她長得那么美,應(yīng)該不會吧。
出了這檔子事,我更加不愿意給花二守靈。爺爺一瞪我,說:“他要是以后天天纏著你,就美了?你給他守著,也是積陰德的好事。”
我這才不情不愿地應(yīng)了。
屋里很冷清。
只有我和老娘婆兩個人,她一會兒咯咯的笑,一會兒嗚嗚的哭,看起來是發(fā)了癔癥,沒個好的時候。
我緊緊了身子。
好冷。
“花二啊花二,我給你燒紙,免得你走了孤苦,你可千萬不能跳出來害我啊。”我一邊燒紙,一邊碎碎念道。
花二門口掛著白幡,說明家里死了人。也沒個人來吊唁下,真是凄慘到家。倒是村長派來監(jiān)視我的幾個尾巴,在門口一直晃著。
傍晚的時候,撞到劉麻子出來。
這禍害揪著一個蘆花大公雞,頭上插著三根毛,打扮的跟個神漢樣地。
“瓜娃,你給人當兒子啦,多了個死人爹是不是挺好?”他這是笑話我給花二守靈,我沒搭理他。斗嘴吵架是他的長項,我哪兒說得過這張破鑼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