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的丁東面露喜色,晏殊的對聯功夫可是馳名國子監(jiān),就算是胥偃也不見得比得上。
趙允讓可是不在乎,除非晏殊弄出什么幺蛾子來,否則,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。
“就請晏祭酒出對!”
晏殊點頭,對趙允讓的氣度,他還是很贊賞的。
所以說,這文人多少都有些變態(tài)。
文人相輕的,是他們,惺惺相惜的,還是他們。
“眼下中秋已過,冬至未至,我就以中秋為題吧,中秋八月中!”
旁邊的歐陽修眉頭微皺,這個上聯他知道,是晏殊前兩日才得的,一直對不出下聯來。
趙允讓哪管那個,只要不是見景生情,基本難不倒他,何況這一看,現成?。?/p>
“半夜二更半!”
“好——”徐至誠高聲喊好。
歐陽修也不禁脫口喊了一聲好。
晏殊大吃一驚,要知道這個上聯在國子監(jiān)里,可是無人能對。
原因就是看似簡單,卻首尾相同,中間有數字,又暗合中秋是在八月十五之意。
而趙允讓的下聯雖然不是節(jié)日,可是在首尾數字相合,而一夜五更,半夜可不就是二更半么?
丁東面如土色,這個對聯他是知道的。
可是這對聯里面的機關,他都是琢磨了半個時辰才弄明白的,更不用說對得上了。
趙允讓不假思索,信口作答,這比他可不是強了一點半點!
徐至誠確實不知道這對聯的妙處,只是看到趙允讓對上了,晏殊等人也沒有反對,這才轟然叫好。
趙允讓一皺眉,這不是自己找事嗎?
本來晏殊可能就是因為面子過不去,存心難為自己一下,給自己個教訓。
自己對上,估計這事也就過去了,可是這一叫好,恐怕會橫生枝節(jié)。
關鍵,徐家本是進士出身,又以武事封侯,正是搖擺不定,文武雙方都爭取的對象。
這一叫好,不就等于擺明了立場?
果然,晏殊臉色不愉。
還沒等說什么,一旁的胥偃已然上前一步:“老夫胥偃,也有一聯請小王爺作對!”
趙允讓知道,這是胥偃來給自己下臺階了。
于是恭敬道:“胥老先生請——”
胥偃捻須微笑:“老夫昔日于江浙一帶為官,見江邊飛鴻,得一上聯,至今無對——鴻為江邊鳥——”
眾人大驚,這對聯太難了!
趙允讓卻暗笑,這都能遇上:這個對子不僅是個拆字聯,而且江邊有雙關之意,既指江字的旁邊,又可以泛指江水的旁邊。
難度自然是極大的,可是答案也現成啊!
這老頭對自己還真是高看,但是如果也直接對出下聯,保不齊徐至誠又要起哄。
所以趙允讓面露思索之色,遲遲沒有作答。
一旁的歐陽修也陷入了思索。
徐至誠等人則是攥著拳頭給趙允讓鼓勁兒。
薛濤卻面露得意之色:“小王爺莫非有些為難?”
趙允讓看看薛濤,點頭道:“是啊,有些為難,莫非薛兄有意,幫兄弟我個忙,對上這個對子?”
薛濤頓時語塞,強笑道:“這是胥老先生給小王爺出的對子,我怎么好越俎代庖呢?”
徐至誠性子雖然粗些,對薛濤卻是一點面子不留:“對不上就別扯淡,裝模作樣的,讓人惡心。”
薛濤頓時鬧了個臉紅脖子粗,卻又不好發(fā)作,只得恨恨地退到一旁,暗自期盼趙允讓對不出才好。
“有了,”趙允讓作出一副忽然靈機一動的模樣,“老先生,‘蠶是天下蟲’可好?”
胥偃撫掌:“果然好對,妙極妙極!同叔,此子果然有大才,不負‘浮云’之名?。?rdquo;
晏殊也面露微笑,作為國子監(jiān)祭酒,北宋教育界的最高領導,晏殊還是很愿意看到這樣有才能的晚輩的。
“好好好,既然你連胥老先生的對聯都對上了,那這廣文館的大門大可進得!”
可是話雖然這么說,晏殊的身子可沒動。
歐陽修對著趙允讓狂使眼色。
趙允讓明白,此時自己只要納頭便拜,稱呼晏殊一聲老師,這件事就完美結束了。
之后就算是趙元儼,恐怕也愿意讓晏殊做趙允讓的老師,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可是趙允讓并不想這么做,而是對著晏殊一拱手:“老先生,祭酒大人,所謂考核,不過是適才的一個玩笑,這樣的入廣文館,恐怕會授人以柄。”
“晚輩有一句話說,看我朝堂之上,文武之間頗有齟齬,若是廣文館能夠有教無類,一視同仁,或許可以緩解,小子不敢入此間。”
說著轉頭朝著眾人抱拳拱手,拍拍自己懷中的協議:“君子一諾千金,還望諸位兄臺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允諾!”
眾人登時汗如雨下,這件事,也是可以在晏殊面前說的嗎?
朝著晏殊和胥偃一拱手,又向歐陽修微微點頭,趙允讓轉身徑直走了。
胥偃和晏殊對視,臉色頗為凝重。
趙允讓的才能毋庸置疑,能做出“不畏浮云遮望眼”這樣的詩句,心中志向可知。
“可惜——”胥偃搖頭。
“可惜!”晏殊點頭。
眾人稍稍松了一口氣。
不料晏殊略一沉吟:“這允諾指的是——”
眾人被逼無奈,只得吞吞吐吐說出了事情的經過。
是日,廣文館內晏祭酒吼聲不絕,戒尺聲聲,眾舉子鬼哭狼嚎。
趙允讓一路上心情有些沉重。
歐陽修,晏殊,這都是北宋的大神啊!
雖然一路拳腳抵擋下來了,趙允讓還是覺得十分的狼狽,特別是最后幾句話,明顯有些沖動了。
帶著一點狐疑,婉言謝絕了徐至誠的邀請,答應有時間陪他去青衣樓看看你之后,趙允讓回到了碧落山莊。
剛一進門口,一個顫巍巍的老者就迎了上來:“小王爺,王爺叫你去!”
趙允讓已經知道,這老者就是趙元儼的貼身管家,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是這樣一個老頭。
可是第一次被召見,趙允讓還是有些心情復雜。
復雜的原因很簡單,自己也算是鳩占鵲巢,誰知道這父子間有沒有心靈感應。
不過之前已經在未央閣見過面,趙允讓起碼知道,趙元儼的脾氣估計不怎么好。
這也很容易理解,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,脾氣好了你說能行嗎?
打馬回轉京城,一路來到書房,趙允讓長了這么大,還從來沒有進來過。
老頭站在門口,示意趙允讓進去。
趙允讓也沒在意,直接推門進屋。
一進屋,趙允讓就下了一跳。
正中的位置,是一張書案。
書案的一邊站著一個青年男子,氣宇軒昂,正是大哥趙允熙。
書案后面,趙元儼坐在一把扶手椅上,豐神威儀,面色十分嚴峻。
趙允讓沒有忽略趙允熙眼中的同情之色,可是也不知道,自己究竟哪里又惹了事。
之前未央閣的事情,趙元儼可是白拿了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。
所以盡管鬧騰的動靜大了些,應該也已經過去了,趙元儼不是一個沒完沒了的性子。
“見過父王!”
趙允讓恭恭敬敬地一躬身,跪拜之禮他倒也不反對,跪天跪地跪父母,這沒什么。
趙元儼沒有說話,一雙虎目一瞬不瞬地盯著趙允讓。
趙允讓覺得后背有些發(fā)涼,這情形有些不對啊,可是也沒有說話。
好半天,趙元儼才哼了一聲:“哼,我生了一個好兒子??!”
話聽著不對啊,這說話必須配合表情,如果是手捻須髯,面帶笑容這么說,那顯然就是正面的意思。
可是明顯面沉似水的模樣,這話里邊諷刺的味道就太明顯了。
“請父王教誨!”
趙元儼冷笑:“你還用得著我教誨,你都可以與國子監(jiān)祭酒吟詩作對,我又哪里教得了你?”
趙允讓恍然,又有些心驚,原來是因為和晏殊對對聯的事情。
自己也就是和徐至誠等人告辭,耽誤了一些時間回家。
結果趙元儼居然都知道了,可見這八大王并非浪得虛名。
“父王,事急從權,迫不得已!”
趙允讓沒有多說,可是態(tài)度卻很明朗:不是我想干,是沒有辦法。
趙元儼突然站起,須發(fā)戟張:“朝堂之上,文武齟齬,也是迫不得已嗎?”
趙允讓啞口無言,就覺得這話說得有些沖動了嘛,還讓老頭子抓住把柄了。
當初學到這段歷史的時候,老是覺得北宋積弱,就是因為重文抑武,文武不合,這才一時沖動,脫口而出。
“孩兒知錯了!”
趙元儼沒想到趙允讓這般干脆的認錯,一時間,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。
一旁的趙允熙看看低著頭認錯的趙允讓:“父王,五弟既然知錯,想必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,還請父王念在他年幼,原諒他這一次!”
趙元儼怒道:“原諒他?哼,從今天起,你就到莊子上去,沒有我的命令,不準回京城!”
趙允讓一頓,躬身道:“孩兒遵命!”
說完轉身退出。
趙允熙張了張嘴,最終沒有說話。
趙元儼怒氣不息:“熙兒,你是不是覺得,為父這處置有些過了,你以為,今天的話一旦傳播到朝堂之上,還會有人認為這是他的童言無忌嗎?這就是王府的態(tài)度!”
“如今新帝即位,太后垂簾,為父韜光隱晦還怕被那些文官抓住個把柄,讓兒倒好,直接送上們去了!”
“你看著吧,不出三天,朝廷必然對他有所行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