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方老頭眼睛紅了,叭叭吸了幾口煙,并不急著回答我,又從煙袋里揉出一團煙絲塞進煙斗里,吸了幾口,才瞇著眼睛回憶。
“因為我親眼看到的,我當時勸他不要去,但他說這種水位百年難遇,不去就沒機會了,也沒誰敢吊著繩子到懸棺那,一百多米的懸崖峭壁呢。還是水里更容易。你奶奶著急忙慌地來告訴我,我追到的時候,他已經(jīng)劃著木筏進了斷頭崖,我站在山上喊著讓他回來,但他似乎根本聽不到,都沒回頭看我一眼,我親眼看到……”
“看到什么?”鎮(zhèn)長都緊張了。
“他打開最低的懸棺,然后慢慢爬進去,一個穿著清朝皇袍的干尸坐起來將他抱著,躺進棺材里,掉在水里的棺材蓋突然離開水面……”關(guān)鍵時刻黃老頭神情嚴肅地停下來抽煙,屋子里鴉雀無聲,大家屏住呼吸等著,就連二嬸都不嗑瓜子了,沒想到黃老頭吐出一口煙,嘴里猛然“砰……”的一聲,嚇得大家一跳,熊虎都要上去揍人了,這老家伙跟跳大繩似的,講個鬼故事還高低起伏,抑揚頓挫,自帶配音,我他媽腿都顫抖了一下。“……蓋在棺材上,嚴嚴實實地蓋著。我在岸上等到天黑,他也沒出來。”
黃老頭說完用煙斗敲了敲桌子,冷笑道:“哼,我還以為你們不怕呢。”
鎮(zhèn)長剛才也被嚇到了,嘴里的茶水都飆到桌子上,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擦拭著桌子,氣氛十分尷尬。
“你個老東西,就會講故事忽悠小孩,你站那么遠,能聽到嗎?還砰……砰你媽個頭??!”二嬸罵道,人肉剝殼機又開始啟動了。
“但我爺爺有墳??!”我說。
“那是衣冠冢,你爸媽全死在積水潭,也許跟這個有關(guān)系。”
“放屁,那他奶奶咋沒事?”熊老六吼道。
“他奶奶跟老江又沒血緣關(guān)系。”黃老頭說。
“你真是老糊涂了,那他媽媽怎么死的,他媽媽也姓江嗎?”熊虎也跟著叫道。
“你他娘的有腦子?他媽媽那時候正懷著他,他不是老江家血脈嗎?”黃老頭牙齒都掉光了,關(guān)不住風,說話時口水噴出老遠,鎮(zhèn)長連忙移了移杯子,生怕噴到他茶杯里。
熊虎愣了一下,然后腦子總算轉(zhuǎn)過來了,又問:“那這小子咋沒死?”
“我咋知道?你進積水潭看死不死。”黃老頭瞪著昏黃發(fā)紅地眼睛沖他吼道,熊虎被激怒了,要起來打人,黃玄竟然也不攔著。
“還有沒有王法了,都給我坐下。”鎮(zhèn)長拍著桌子吼道。
信息量非常大,我坐在一邊糊里糊涂,江楚眉看著我,眼睛里滿是同情,好像在說:你好可憐??!可我他媽出生的時候,爺爺都死了十來年,一點印象都沒有,爺爺這兩個字在我腦子里只是個概念,不像奶奶那般親切。
“黃爺爺,你是不是眼花了?這懸棺里怎么會有清朝皇帝呢?這不科學嘛!”江楚眉問,看來她的書沒白讀啊。我聽完也是這么個想法,只是我在想爺爺當時為啥沒聽到黃老頭的喊叫,沒想到要問這個問題。
“我不知道,反正我不會看錯,因為那時候天亮著呢,吉服冠,黃龍袍,不是皇帝是啥?斷頭崖的懸棺全是詛咒棺,人死要入土為安,魂歸大地,可這些棺材被架在斷頭崖上,風吹日曬,與積尸潭的尸妖為伴,怨氣大得很。沒有一具尸體是他們后人葬的,都是仇人葬的,懸棺不是墓,里面只是尸體而已,而尸體可以偷。”黃老頭說完艱難地站起來,揉了揉腰,滿臉疲憊,“你們要送死就去吧,我聽說懸棺開,陰兵起,開棺人,頭落地。”
“你不是會做法嗎?還怕幾個小鬼?”熊老六冷笑道。
“小鬼易降,惡鬼難纏,更何況是幾百年怨氣的鬼王。”黃老頭說完,滿臉悲傷,還看了我一眼,然后拍著我肩膀說“你是怎么回事,我不知道,從沒見過,但你長相還挺像老江的。”
我看著他走到門口,突然想到一個問題,“那個慫恿我爺爺去開棺的人是誰?”
“熊九,熊老六的爹。”黃老頭說完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。
我看了看熊老六,他也看著我,眼神十分不友好,好像在問我敢拿他怎么樣。但他的眼神向我證明了一件事,就是黃老頭說的可能是真的,至于我爺爺?shù)氖w在不在那棺材里,就不好說了。
但熊家世世代代都不是好東西這點是確認了,他們到底想干嘛?我爺爺冒死通知全村人,他爹就這么忽悠我爺爺?熊九還在牢里,不然我倒是要找他問清楚,他那狗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。
鎮(zhèn)長很沮喪,開會沒什么成果,聽了一晚鬼故事,還有村里各種勢力的斗爭,我都也不知道他們?yōu)榱松?,熊家希望取懸棺,意思表達很明顯,黃老頭不樂意,但黃玄依然鬼頭鬼腦不表態(tài),二嬸打醬油嗑瓜子聽故事。
江楚眉雙手杵著下巴,皺著眉頭看著我,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,終于知道自己多幼稚了。
如果說黃老頭怕鬼,不讓取棺情有可原,可熊家支持取棺為了啥呢,他爸爸騙我爺爺去開棺,難道他們真的覺得懸棺里有什么寶貝?他們?yōu)樯蹲约翰桓胰??他們知道什么?/p>
“散了吧,查爾斯,你們放手干,這斷頭峽的事兒不解決,這里是沒法發(fā)展了。”鎮(zhèn)長說完便跟著司機走了,他是一腔熱血被尿淋。
“咱們明兒把探測儀扔下去試試?”孫總問查爾斯。“雖然那聲吶的功率比較小,但可以先試試里面除了那魚還有啥。”
“你沒看那懸棺錯落有致,將路線擋住了?”查爾斯說,他一直不怎么說話,按理說他應(yīng)該是最積極的。
“很簡單,在對面加根繩子拉著。”孫總說。
“不動懸棺,你們也沒法下水,恐怕腹背受敵。”黃玄說??磥硭彩侵С秩夜椎?。
“啥意思?懸棺里的人還會出來不成?”孫總說。
“斷頭崖的第一道屏障是天險,但你們都擅長飛檐走壁,所以沒所謂。第二道屏障,就是中間的懸棺,按我家老頭子說的,里面有鬼王,那就更難對付,一百多口棺材,很難處理。”黃玄總算說點話了,之前都是閉著嘴。
“直接燒不是很容易嗎?淋上汽油。”熊老六問。
“那得燒的著,我前年專門去買了個望遠鏡觀察過,棺材里面的崖壁好像有被燒過的痕跡,但棺材完好無損。”黃玄回道。
“那就試試再說吧!”查爾斯說完也起身走了。
黃玄和熊老六一起走出去,熊老六說:“讓他們?nèi)ジ惆桑麄兣昃妥吡?,我們就看熱鬧,咱在這住著,出了事還是我們遭殃。”
熊虎也說:“我就不信那個查爾斯取了棺,出了國,那鬼王還能跑到國外去找他。找得著嗎?”
這家伙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,但問題是,要是懸棺里的厲鬼出來鬧事,坐不了飛機,出不了國,那最后是誰遭殃?還不是我們這些住在斷頭峽邊上的村民。
我抽著煙出了村支部,心里想著后背的鱗甲還有個把月就要長到十九片了,除了待在這里隱居等死,在城市這種人流密集的地方是沒法生存的。要是他們瞎搞,激怒了積水潭水底的東西,連累當歸村,我該去哪兒?找個深山老林隱居嗎?
江楚眉追上來,問:“你在想什么呢?”
“沒想什么啊,擔心他們?nèi)桥硗酰謇锶嗽庋辍?rdquo;我說。
“還想你助我一臂之力呢,沒想到你也這樣迷信。”她嘟著小嘴兒,不開心了。
“楚眉,你小時候為啥怕我?現(xiàn)在你就忘了?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。”我說。
“我現(xiàn)在不怕了。”她說。
“那你明天上午來我家,我給你樣東西。”
“好??!”她笑道。
二嬸走過來,一口瓜子殼噴在我鞋上,惡心透頂,她拉著江楚眉就走,一路上還罵罵咧咧地。我對這些早已習慣,沒所謂的。倒是這個江楚眉,人好看有學歷,沒必要在這個鬼地方浪費青春,我明兒給她看看我的蛇鱗背,保證嚇得她屁滾尿流,跑到大城市去開創(chuàng)美好生活。
回家的路上,一片漆黑,我上了山,回頭一看,村里黑燈瞎火,大家都睡覺了。我進了小樹林,腦子里就忍不住想各種恐怖的事兒,那條大魚好像一下把我心里的恐懼給激發(fā)了,它那眼神,還有水底女鬼的長發(fā)和謎之微笑,難道我中邪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