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之后,白老爺子才坐回了凳子上,喃喃道,“這個五姐兒可真是……可真是……”
到底是想不出那個形容詞,只能反復(fù)的感嘆。
劉氏在旁邊冷哼了一聲,道,“都不是好東西,她娘就不是好東西,那個三姐兒也不是好東西,這個五姐兒更不是好東西。老三一家都不是好東西,他們記恨咱們吶,他們這是報復(fù)呢。”
“你說啥呢。”白老爺子連忙制止了劉氏,“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,都是白家的孩子?,F(xiàn)在關(guān)鍵的是,真的要……真的要把穹兒……”
說到這里,白老爺子臉上有了掙扎和遲疑。
劉氏卻是一臉堅決,斬釘截鐵的道,“不行,不可能,這要是讓他們知道了,不得恨死穹兒。這是我最小的一個兒子,我不允許,絕對不允許。”
白老爺子頭疼的按了按眉心,其實他又何嘗不心疼白川穹,又何嘗不想替白川穹遮掩。
“不行了啊,老婆子,我賭不起啊,我辛苦了那么多年,白家才在十里鋪有了幾分聲譽,而今,我不能因為一個人,把白家這聲譽給毀了……”白老爺子苦澀的說道。
堂屋門簾子外,一直掀開一角偷聽的白川穹眼底光芒一閃,放下那一角,去了東偏屋靠北的一間。
白家的宅子,同十里鋪大部分的宅子一樣,都是坐北朝南,三開間的正屋,兩側(cè)各有兩間偏屋。
白老爺子帶著劉氏住在正屋的東面一間,白川羌作為老大,住了正屋的西面一間。
白家老二住在那東邊偏屋靠背的一間,白家老四則住在東偏屋靠南的一間。
白家老三,則住在西偏屋靠北的一間,至于剩下的一間房子,是用來放雜物的。
而今,這白家老四進的,正是白家老二住的房子。
白芍站在西偏屋的小窗戶那里,眼中光芒一閃,許許多多的猜測從心底略過。
“芍兒,你干啥呢?”白微睡了兩個時辰,此刻終是睡不著了,從床上爬了起來。
“沒事。”白芍沖白微擺了擺手,指了指已經(jīng)睡著的白川柏和吳氏夫婦兩個,小聲道,“姐,你知道,怎么能繞到東屋那邊窗戶底下么?”
一個房間里通常會有兩個窗戶,大的那個在院子里,小的那個在兩側(cè)或者在后面,十分的高。
“這個,倒也能……”白微有些遲疑的道,“就是太高了,得搬個東西……”
“不怕高,走,我們過去。”白芍躍躍欲試的道。
白微見狀,便帶著白微從白家大門繞了出去。
此刻正逢正午,路上并無行人,白芍便大大方方的搬了兩塊石頭,墊在白家老二那房間的墻后面,和白微一起,點著腳尖偷聽了起來。
“……二哥,這件事情,你我都參與了其中,雖然說法子是弟弟想出來的,可根本原因還是為了你那……你那賭債啊。”白川穹壓低了聲音道。
“你,你別胡說。”白川連立馬就慌了,“你小點聲你,你二嫂睡覺呢,別讓她聽見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白川穹似是悶悶的笑了,“二哥,也不是弟弟我不仁義,主要是咱倆不一樣,二嫂給你生了幾個孩子了,娘家也離的遠,不能對你怎么樣??杉嫾嬎褪窃凼镤伒睦镩L啊,她脾氣又大,真要是說走就走,弟弟我可咋辦啊,關(guān)鍵還有六姐兒,她才三歲,要是沒了她娘,我怎么養(yǎng)活她……”
此時,屋子里寂靜了片刻,白川連好像在沉思,沒有立即回復(fù)。
白川穹便可憐巴巴的看著白川連,繼續(xù)小聲央求道,“二哥你放心,這事兒弟弟不會虧待你的,那賣五姐兒剩下的的錢,當初說好一人一半的,但現(xiàn)在,弟弟愿意全都拿出來給二哥,只懇求二哥幫幫弟弟這一次,就這一次,好不好。”
白川連低著頭,還是沒有回話。
白川穹就有些著急了,他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孫氏,又從窗戶外瞧了一眼剛才被支使出去的幾個孩子,確定周圍沒有人偷聽,便似一狠心,一咬牙的道,“二哥,弟弟跟你掏個心肺,我成親這幾年,多數(shù)的錢財都在紜紜手里把控著,我身上也就攢個幾兩銀子,而今,只要二哥幫我,弟弟愿意把身上,把身上的……八兩銀子,全都拿出來。”
十五兩,加上八兩,已經(jīng)算是一個不小的數(shù)目了。
白川連微微抬起頭,瞄了一眼白川穹,而后再次慢慢的垂下頭,低聲道,“這事兒我要是替你頂了,三弟一家不還得恨死我。”
“三哥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白川穹一聽到這話,立馬就松了口氣,笑著道,“你放心吧,三哥三嫂都跟沒脾氣的面人似的,他們哪里會恨二哥你,再說了,那五姐兒不是啥事兒都沒有的回來了么。就算三哥三嫂不開心了,咱娘說他們兩句,他們也就乖乖聽話了。”
這些,白川連都知道,再讓白川穹說一遍這話的目的,不外乎讓自己放心罷了。
“好,那就這樣……”白川連點了點頭,“你把銀子送過來,等晚上,我就跟大家坦白。”
“好。”白川穹眼底閃過一絲鄙夷,面上卻笑著道,“那我回去了,二哥你好好養(yǎng)腿。”
說完,轉(zhuǎn)身推開門,回了自己的屋子。
東偏屋里安靜了下來,白川連嘆了口氣,似也瞇著眼睛,慢慢的睡了過去。
他不知道,就在這間屋子的后面,窗戶底下,正站著兩個剛剛從石墩上爬下來的姐妹。
“芍兒……”白微蒼白著一張臉,復(fù)雜的望著白芍,“原來,是他們,是我們的親叔伯,偷偷將你賣了。”
白芍倒是面色正常,她抬起手,示意白微不要說話,而后用力的抱著那石墩,將其拉到了遠處,并用碎葉子遮蓋了一下放石墩的痕跡,這才拉著白微的手,回了西偏屋。
“芍兒……”白微欲言又止,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他們了?”
不然,為什么始終那么平靜,沒有任何憤怒,沒有任何恨意。
平靜的,不像一個七歲的孩子。
“沒。”白芍據(jù)實相告,“我只是猜出可能是咱家的人,沒想到是他們兩個。不過話說回來,好像除了他們,也就沒別人了……或許大伯也參與其中,只是到底參與了多少,你我不得而知。”
“他們做了那樣過分的事情后,竟然還那樣說爹娘。”白微有些惱怒的看向東偏屋的位置,“他們篤定了爹娘不會恨他們,他們把我們當成面人一樣拿捏,他們賣了我的妹妹,他們竟然還想著我們的爹娘不會責(zé)怪他們……”
“會責(zé)怪么?”白芍坐在一旁,輕聲詢問,“姐,你覺得,咱爹能為了我,去找四叔和二伯的麻煩么?”
能么?
答案是,不能。
白微一瞬間沉默了下來。
白川柏不能為了白芍去打白川連又或者白川穹,吳氏也不可能為了白芍去喋喋不休的罵他們。
這樣一想,好像白家老二和白家老四的行為,多少就帶了那么一絲絲的肆無忌憚。
“他們,他們是不是之前就想好了,就算事發(fā)了,咱爹娘也不會怎樣責(zé)怪他們……”白微雙眼失神的盯著前方,喃喃道。
沒有人知道,此刻她的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風(fēng)浪。
那是一種,被人算計之后的惱怒,同時,還有一種不能復(fù)仇的憋屈。
“他們,可惡……”白微低下頭,咬牙切齒的道。
“他們是可惡,但爹娘不追究,爺奶刻意包庇,他們就依舊能逍遙自在。”白芍輕笑道,“姐,你知道四叔為什么非要找二叔頂他么?”
“難道不是為了逃避責(zé)任?”白微有些茫然的看了過來。
“是逃避責(zé)任,同時,也是因為二伯的腿斷了。”白芍輕聲道。
這一次,她沒有說的特別徹底。
這一次,她希望白微能自己從中領(lǐng)悟。
這一次,她希望白微能徹底覺醒過來。
這一次,她要找一個能同她并肩作戰(zhàn)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