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夫完全沒有預(yù)料到沈芙會來這一手。
馬車迅疾地奔馳而過,后面的車輛緊跟而上。
沈芙跑入的胡同口非常小,是一家人家的下人們走的通道,馬車壓根沒有辦法出入。
提著裙子一溜小跑,跑出小巷,接著右拐就能上橫街大道了。
尚德里和尚冠里分別在橫街大道的兩端,一端住著武將,一端住著文人。
沈芙這是要去尚冠里林家。
前世,她并沒有和舅舅認(rèn)真說過話,就是被叫出來認(rèn)了認(rèn)臉,說了幾句客套話,剩下都是繼母出頭打理的。
當(dāng)時她什么都不懂,又被繼母轄制住了,說她掉入灞河之中被宇文燕所救,已經(jīng)壞了名聲,日后更要小心謹(jǐn)慎,遵守婦德,少見外男。
到了后來,她才知道,舅舅幾次三番想法子托話問她是不是情愿嫁給宇文燕,是不是不清楚她和太子的婚約。
當(dāng)然,舅舅的問話都被繼母安排在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們截住,送給了繼母。
再后來,她嫁入了三皇子府。
舅舅還曾經(jīng)遞了帖子要求相見,她身邊的婆子又勸她不要和年紀(jì)相差不大的舅舅來往,說舅舅沒個正行,喜歡在外面賭錢養(yǎng)戲子。外祖父早就揚(yáng)言,若是誰敢借錢給舅舅,就是林家的仇人。
三皇子本來就出身不高,若是再被染上這樣的污點(diǎn),以后在皇子們面前怎么還能抬得起頭。
她于是就沒有見舅舅,只讓人送了點(diǎn)銀子。
后來,舅舅也就沒有再來了。
舅舅一直沒有成親,最后死在牢里,罪名是醉后與外祖父的愛妾有私。
這樣的罪行,絕不能是林家的家風(fēng)所能容忍的,舅舅因此被林家除名,也被士人們所辱罵。
那時候的她聽說舅舅竟然做出這樣的事,非常的氣憤,不僅沒有施手相救,甚至還罵他有辱家風(fēng)。
沈芙嘆了口氣,腳步放緩。
她上輩子,認(rèn)賊做母,嫁給了中山狼,對她好的人也沒有得個什么好下場。
這輩子,怎么也得和親娘舅相認(rèn),看著他,讓他有個好下場。
不然,如何對得起拼著一死也要將她生下來的母親。
沈芙咬了咬唇,看向了已經(jīng)慢慢暗淡下來的日頭,對著日頭發(fā)了個誓。
這是她重新活過來的第一天。
這一輩子,她要把該做的,想做的都做了,要把以前做錯的全都補(bǔ)回來。
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老天又給了她這么一次機(jī)會,沈芙下定決心抓住它。
初春的白天還不長,她要趕在太陽完全西下之前抵達(dá)林府和舅舅相認(rèn)才是。
沈芙是在鄉(xiāng)下養(yǎng)大,不像那些嬌滴滴的貴女,走兩步路就累的喘氣,她索性提起裙角訊速地在大大小小的巷道內(nèi)跑了起來。
尚德里和尚冠里的巷道,她前世為了替宇文燕送消息熟的不能再熟。
沈府的馬車夫趕著馬車尋她,還未必有她跑得快,只是,到了橫街大道之后,馬車的優(yōu)勢就體現(xiàn)出來了,所以,她一定要爭取時間。
沈芙終于跑到了尚德里和橫街大道的接口處。
從這里出去,她就要上橫街大道,大道的那一頭就是尚冠里。
沈家的馬車一時半會還找不到這里來。
他們都以為她是個剛從鄉(xiāng)下來的村姑,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長安城的城門朝那開,哪里會想到她會打算從尚德里跑到尚冠里呢,只會在她跳下去的巷子口附近找尋。
找尋不到了,就會以為她偷偷摸摸地藏在了誰家的宅子里。
但這些都只是她的推想,萬一沈家的馬車堵到了這里,她就被甕中捉鱉了。
沈芙停在道旁,打算休息片刻,順便看看能不能等到拉散客的小馬車,雖然這個希望很渺茫,畢竟能夠在尚德里出入的大都能置辦的起馬車。
果然,從她身邊過去的幾輛馬車,上面全都刻著私家的標(biāo)志。
沈芙能夠感受到馬車夫的打量和從車窗內(nèi)飄出落在她身上好奇的視線。
再這樣下去……
沈芙有些焦慮起來,打算走到橫街大道上再攔車,在那里碰見拉散客的小馬車機(jī)會會多一些。
走了沒有多久,她的身后傳來了馬車的粼粼聲。
這一次,她沒有再回頭看。
“姑娘,您這是要去那里?”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
回頭看去,身后是一輛毫不起眼的玄色馬車,由三匹玄色的馬拉著,馬車夫也穿著玄色的勁裝,手里握著玄色的鞭子,輕飄飄地在空中打轉(zhuǎn),不曾落在馬背上。
若是前世剛從鄉(xiāng)下回來的沈芙,一定會覺得這輛馬車很普通。
但是現(xiàn)在的她卻知道,這輛馬車非常的奢華,而且還非常的低調(diào),這玄色的馬車使用玄色的鐵木所制,馬也是沒有一絲雜毛的千里馬,至于馬車夫穿的也是上好的蜀布,冬暖夏涼。
沈芙有些猶豫。
“姑娘不要害怕,”馬車夫的聲音溫和了許多,臉上的表情也很誠懇:“我家主人有事要住在尚德里幾日,打發(fā)我回府呆著,姑娘若是走的累了,捎你一段也不算什么。”
沈芙低頭看看滿是灰塵的雙履和裙角,再看看纖塵不染的車轅,臉上突然一紅。
“姑娘若是擔(dān)心弄臟了車廂,就坐在車門邊好了,不用在意,”馬車夫非常擅長察言觀色,說話也非常動聽。
沈芙停下腳步。
“你是害怕主子責(zé)罰我么?”馬車夫輕輕地笑了,“我家主子最是樂善好施,若是知道在路上幫了您,說不定還會賞賜我呢。”
最終讓沈芙下定決心的是從巷口傳來的呼喚聲:“小姐,小姐……”
“好,那就多謝你了,”沈芙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馬車夫輕輕勒了勒韁繩,馬兒便停了下來。
沈芙也不用人來攙扶,自個就提著裙擺,跳上了車轅。
“還挺利索,”馬車夫輕輕地笑了。
沈芙瞪了他一眼,并不明白,這又有什么好笑的。
馬車夫幫她推開車門,“您進(jìn)去坐吧,里面有茶有點(diǎn)心,還有些書畫什么的,姑娘要去那里,只管吩咐我就是。”
沈芙一走入車廂就呆住了。
不得不說,這里面布置的的確很好。
車壁內(nèi)用玄色錦緞包裹,上面懸掛了各色刺繡圖,車內(nèi)放著一張小榻,小榻前是一方小幾,全都是玄色的。
小榻上鋪著一層玉白色的玉簞席,小幾上則擺放著一副黑白玉石的棋盤,旁邊擺放著紫黑色的玉壺。
皆非凡品。
此車的主人非富即貴。
原本緊繃的心,到了此時反而放了下來。
這里的東西雖然瞧著清冷,但都十分的精致,外表又非常的低調(diào)。
主人想必是個風(fēng)雅的公子哥,又或是個講究的貴女。
就連馬車夫說話行事都那么的溫和有禮。
她的運(yùn)氣真是好。
沈芙?jīng)]有坐到小榻上,而是靠著車門坐在了門邊,生怕讓這位熱心腸的馬車夫增加打掃的麻煩。
“小姐您坐穩(wěn)了,”馬車夫的聲音低沉又溫和。
沈芙感激地笑笑,輕聲道:“坐穩(wěn)了。”
“您要去那里?”
“尚冠里,您順路嗎?”沈芙也對他用了敬稱。
“順,非常順。”
馬車輕輕一晃,片刻之后便平靜了下來,若不是車窗外面?zhèn)鱽淼穆曇粼谧兓?,基本上感覺不到馬車在移動。
興許是累了,又或者是這一天之中刺激太過。
沈芙的頭靠著車門,伴隨著幾乎微不可查的晃動打起了盹。
不知道睡了多久,再睜開眼,窗外已經(jīng)黑了。
沈芙嚇了一跳,坐直了身體,等到背后的冷汗下去,眼睛適應(yīng)了昏暗,這才確認(rèn),自個并不是在囚禁多年的冷宮里,而是在馬車上。
“姑娘,您醒了嗎?尚冠里已經(jīng)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