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平遙是抱著極大的自尊長大的。
她祖父是洛王,自幼本該高人一等。可她爹好色,極為不爭氣,得了空就往青樓跑,斷了一條腿都無法阻止她爹的好色之心。
幼時,洛平遙在平輩人中,是抬起頭來的。
她娘親是大家閨秀,可惜家道中落,空有一顆狠絕的心,卻管不住夫君三天兩日便要住在青樓。
洛平遙五歲時,看到娘親往一個女人嘴里灌藥。
那女人年輕貌美,長了一雙狐媚眼睛??伤粌蓚€小廝架著,根本動彈不得。
那藥汁是褐色的,隨著女人掙扎的動作,順著嘴巴流下來。女人瞪大一雙眼睛,雙腿在地上用力的蹬了幾下,歪著頭就不再動了。
洛平遙幼年過得極為安穩(wěn),從未有野種公然上門來,要挑釁她和娘親的地位。
可娘親還是死了。
大夫說,常年郁結(jié),還需系鈴人。
她不知道,原來娘親每日都要吐血。最后,吐的身子虛弱,終歸還是受不住了。
娘親逝去不到半月,洛平遙的爹公然帶了女人上門。
水蛇腰,走路時一扭一扭的,異常的風(fēng)騷。
洛平遙看了一眼,不理會她討好的神色,轉(zhuǎn)身便走。
又過了幾個月,那個女人的肚子大了起來。她喜形于色,只因為大夫說,她腹中的孩子可能是個兒子。
這一年,洛平遙九歲。她去參加京都名媛宴會,臨場所做的一首詞,驚艷四座。洛平遙這才覺得自己像是洛王的孫女,享受了那至高無上的榮耀。
同齡女子的眼神里帶著幾分嫉妒,尤其是蘇婉容那個京都第一美人,對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齒,恨她搶走了自己的風(fēng)頭。
洛平遙的頭抬的就更高了。
她美貌是不如蘇婉容,可女人只靠美貌,人卻是一個蠢的,路是無法走的長久的。
這一夜,洛平遙趁著四下無人,去了那小妾的房內(nèi)。她個子小,又穿了便裝,沒有驚動任何人。
她聽下人說,這小妾的胃口不好,每日若是沒有蜜餞果子,就吵鬧不休。
洛平遙果然在床頭的小桌上,看到了一盤子果脯。她嗤笑一聲,從袖袋里拿出一個小瓶子,將白色的粉末倒了上去。
做完這一切,洛平遙悄無聲息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,這一夜睡的極為安穩(wěn)。
翌日醒來時,她的貼身婢女,嘴角帶了幾分譏諷,嘲笑那小妾:“還真以為靠腹中孩兒能翻身做了主母?野雞終歸是野雞,夫人在天上看不過,到底收了那賤人肚子里的孩子。”
洛平遙嗔道:“不許胡說。”
婢女吐吐舌頭,還是有些不甘心:“小姐,您就是太心慈了。要我是您,早就給那小妾幾分顏色瞧瞧。”
洛平遙只是笑,神色平和。
人生出現(xiàn)變數(shù),是十二歲那年。她出落的亭亭玉立,氣質(zhì)卓然。和蘇婉容站在一起時,還能平分秋色。
可蘇府蒸蒸日上,她卻只有一個不爭氣的爹。
京都有一個出了名的浪蕩子,是蔣家的表親,叫朱垚。
不過十四歲,人卻足足有二百斤。偏偏這人還不高,頂多和洛平遙一樣,走起路來,就像個球一樣。
洛平遙瞧不起這個朱垚,卻沒想到此人竟然更瞧不起自己。
朱垚竟然當(dāng)眾求娶于她,態(tài)度孟浪,言辭放蕩。說洛平遙也只是一個賠錢貨,洛王府馬上就要完蛋了,趁著他心情好,要收了洛平遙當(dāng)妾室。
正妻都覺得是便宜了洛平遙。
洛平遙氣的臉色漲紅,礙于眾人都在瞧著,不愿和朱垚理論。卻沒想到,朱垚竟然那么不知好歹,當(dāng)眾要輕薄于她。
洛平遙怒火攻心,抬手剛要打那朱垚,卻沒想到朱垚雙腿一軟,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。
洛平遙一怔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有什么東西打在了朱垚的后頸,他就昏了過去。
她怔楞著抬起頭看過去,看到了那個臉色白皙,呈現(xiàn)幾分病態(tài)的少年。洛平遙記得,他好似叫做沈雋。
沈雋準備握起來的手,像極了彈什么東西出去的手勢。
與洛平遙四目相對時,沈雋手指比在唇間,沖洛平遙無言噓了一聲。
洛平遙一顆心中,忽然多了幾分歡喜,和期待。
她垂下頭,生平第一次紅了臉。
在旁人忌憚朱垚身份的時候,只有沈雋愿意幫她。
洛平遙帶了少女的心事,回到洛王府的翌日,忽然聽聞,朱垚昨日在青樓玩的有些過,從三樓跌下去摔死了。
眾人皆覺得大快人心。
可洛平遙覺得,這一定是沈雋幫自己出了一口惡氣。
否則,世間的事情,怎可能那般巧合?
洛平遙嘴角的笑容更盛。
她開始嘗試著接近沈雋,旁若無人時,像是一朵花盛放一般,對沈雋綻放美妙的微笑。她開始像個女人一樣,愛盯著銅鏡里自己的身體,盼望著它能長得快一些,又禁不住紅了臉。
洛平遙偶然得知,沈雋身中血蠱蟲。
是沈雋身邊那個多嘴的少年說的。洛平遙在城西偶遇他們,少年喋喋不休說了許多,正巧被洛平遙聽到。
沈雋目露不滿,警惕的看了少年一眼。
少年露出幾分心虛,吐吐舌頭,拉著沈雋離去。
可血蠱蟲這三個字,已經(jīng)印在了洛平遙心中。
她回去翻遍了醫(yī)術(shù)藥典,翻看了一夜,翻的雙眼通紅。然后,洛平遙找到,必須要找到南疆種蠱之人,這蠱蟲才能解開。
說來也是巧合,十三歲那年冬日,她進宮參加年宴。她是失寵的沒落王室,在年宴里無人問津。可今年不同,洛平遙只是看著安靜喝茶的沈雋,一顆心就能溫暖起來。
過去的路上下了大雪,馬車走的有些艱難。車夫停在半路,有些支支吾吾的說前方有個女人抱著孩子,像是快要被凍死了。
洛平遙從來都不是拔刀相助的性格,可今日,她忽然要車夫陪自己去看了那女人。看清楚那一張異域的臉,洛平遙一怔,把他們帶回了洛王府。
世事就是那般奇妙,這女人竟然是南疆蠱王的獨生女兒。因為蠱王年事已大,南疆發(fā)生篡位,這女人不得已帶著孩子逃到了大奕。
險些被凍死時,被洛平遙給救了。
女人把洛平遙當(dāng)做恩人,對洛平遙所問知無不言。女人說,自己能解了血蠱蟲,就是稍微有些麻煩。
洛平遙一顆心狂跳。
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幫沈雋解了血蠱,沈雋會萬分憐惜的看她,好好的疼她,愛她。
只可惜今年雪下得格外的大,大雪封了路,外面又寒冷至極。洛平遙百無聊賴的在府上待了幾日,等到天晴雪化,立刻雀躍不已的就要去找沈雋。
她在半路看到了沈雋。
沈雋就站在一間餅店的外面,眼神含笑,似是瞧著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洛平遙欣喜僵在臉上,遲疑的順著沈雋目光所及。卻發(fā)現(xiàn),沈雋竟然盯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在看。
那小丫頭穿著寒酸,人瘦的只剩骨頭,毫無美態(tài)可言??缮螂h目光含春,時時環(huán)繞那少女,竟對洛平遙所在毫無察覺。
洛平遙想起沈雋武功高強,不可能沒有一絲警惕,一顆心瞬間如墜冰窖。
沈雋一直看著那少女,看到她把手里的一張芝麻餅,細致的分成兩半之后,又分了一半的一半,給了路邊的奄奄一息的野狗。沈雋嘴角的笑容越發(fā)燦爛了。
洛平遙回了洛王府,人好似又變得不會笑了。
她再見到那個少女時,多留了一個心眼。
那少女是蘇府的四小姐,庶出的女兒。不管是才學(xué)還是出身亦或者容貌,都不及她的千分之一!
可每一次,沈雋都盯著那蘇韶音!沈雋忘了,忘了他曾經(jīng)為了討好自己,做了什么舉動。
洛平遙生平第一次,學(xué)會了什么是恨。
哪怕她爹爹不問世事,她都從未恨過自己爹爹。對她爹爹,洛平遙更多的,是厭惡是唾棄。
可現(xiàn)在,洛平遙恨沈雋。
找到那個南疆女人住的偏院,洛平遙忌憚她那些蠱蟲,就用她兒子威脅她自殺。待那女人死了之后,洛平遙也殺了她的兒子。
可洛平遙沒想到,那女人臨死前,竟然還是為洛平遙下了蠱。
她在女人死的時候,聞到的那一抹幽香的氣,竟然是女人用血下的花草蠱。這蠱是女人獨創(chuàng),除了她無人可解。
每到春花爛漫時,洛平遙就不得不捂的嚴嚴實實的坐在屋子里,哪兒都不能去。一旦她沾染了花粉,整個身子都會潰爛。
洛平遙恨極,可眼珠子一轉(zhuǎn),心里又多了一個主意。
她去找沈雋哭訴,說自己找到了能解他蠱的女人??赡桥瞬慌浜?,還在洛平遙身上種了蠱。
洛平遙哭的傷心欲絕,說自己此生,怕要因為此事,無法嫁人。
是以,每到春日,沈雋都會陪著她。
雖然只是遠遠的陪著,洛平遙卻也覺得心滿意足。
她以為,此生就這樣結(jié)束便好。
可沈雋為了那個蘇韶音,幾次犯險,甚至還要幫八皇子蕭裕逼宮。
洛平遙恨極,就去找到蘇韶音,告訴她,沈雋都是為了自己,才會故意把她當(dāng)做引戰(zhàn)的借口。
看到蘇韶音神色里的駭然,洛平遙覺得自己贏定了。
果真,蘇韶音消失了。
可過了一年,沈雋也憑空消失了。
除了當(dāng)今皇帝蕭徵和八王爺蕭裕,好似沒人知道沈雋去了哪兒。洛平遙帶著滿心絕望,進宮覲見蕭徵時,用迷藥迷昏了他,自己脫掉衣服,待蕭徵醒來,在蕭徵復(fù)雜的神色里,哭的梨花帶雨。
她成了遙貴妃,以為借此自己就能知道沈雋的去處。
洛平遙終歸還是知道了,只因為蕭徵每一日都要畫蘇韶音的畫像,呢喃時無意識講出了蘇韶音所在。
洛平遙當(dāng)即趕去江南,可沈雋和蘇韶音已經(jīng)成了親。
她到時,蘇韶音大著肚子,和沈雋四目相對,眼神里流轉(zhuǎn)的滿是愛意。
洛平遙恨過,也無助過,后來打定主意,愿意委身為妾室??伤龥]想到,自己都這般低三下四,沈雋卻還是拒她千里之外!
甚至于,沈雋那個該死的女兒,和蘇韶音宛如一個眸子刻出來的女兒,竟也羞辱于她!
洛平遙恨不得殺了沈雋。
她得不到的,沒人可以得到。
可洛平遙還是失敗了。
她被帶回了皇宮,被數(shù)十個守衛(wèi)看著,像是看朝廷要犯。
蕭徵知道她傷了蘇韶音,來見她時暴跳如雷。
洛平遙冷笑一聲:“我就知道她是賤人!說什么和沈雋相濡以沫,不還是和你勾勾搭搭……”
“住口!”蕭徵忍無可忍,抬手瞬間,還是收了回去:“朕不和女人一般計較。”
洛平遙就笑,笑聲響徹殿內(nèi),余音不絕,卻平添幾分孤獨。她大聲笑著,眼淚肆意了臉頰。
如意半夜里不知怎么溜了進來,將一包花粉丟在了屋內(nèi)。
洛平遙疼的滿地打滾,驚醒了護衛(wèi),被帶到了鳳老太醫(yī)處。
可洛平遙這張臉到底沒有保住。她曾經(jīng)看過銅鏡,看著里面一張臉可怖的自己,直接一頭撞在了銅鏡內(nèi)。
蕭徵再去見洛平遙時,發(fā)現(xiàn)她人已經(jīng)瘋了。
她坐在地上,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,嘴角卻咧著一抹詭異的笑:“你那時幫了我,就是心儀于我不是嗎?你陪著我,不就是要娶我嗎?你來啊,來娶我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