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氏人未走近，聲音已經(jīng)在院子內(nèi)響了起來。

她嗓音里帶著幾分春風(fēng)得意，像是篤定這孩子必死一般：“妹妹，我估摸著你是要生了，來看看你是否安好。”

呵，口蜜腹劍。

這滿屋子都是血腥氣，站的很遠(yuǎn)都能聞到。怕是只有裴氏才能做到這般厚顏無恥，開口時毫無顧忌。

蘇韶音看了一眼抖若篩糠的綠珠，對她搖了搖頭。

綠珠見狀，只能強裝鎮(zhèn)定，走出去開了門。

孩子被包在柔軟的棉緞內(nèi)，哭的累了，已經(jīng)睡了過去。蘇韶音把他抱在懷中，就這樣神色平靜的站在原位。

裴氏走近后，拿起帕子遮住口鼻，裝出幾分不知：“這里好大的血氣，妹妹怕不是有了血光之災(zāi)，失了孩子……”

裴氏語氣變調(diào)，努力壓抑自己心中激動。

得知十三姨娘懷孕最初，裴氏便絞盡腦汁要除掉她腹中孩子。她用了毒藥和要人小產(chǎn)的迷香，甚至在布匹上抹了墮胎藥送給十三姨娘。但這賤人太過警惕，竟然從未中招。

今日裴氏早早得知，十三姨娘那個賤人在門口跌倒，特意等了兩柱香的時間，為了就是要看十三姨娘一尸兩命！

可裴氏看到蘇韶音懷中粉嫩的嬰孩時，那一抹得意瞬間變成惱怒。她不敢相信的沖上前，失控的就要去抓蘇韶音懷中抱著的嬰兒：“怎么可能，他怎么沒死！”

“大夫人希望這孩子死么？”蘇韶音笑的風(fēng)輕云淡。

裴氏聞言色變，自然不會順著蘇韶音的話頭出賣自己。她輕哼一聲，立刻把臟水丟給蘇韶音：“你這般懷疑當(dāng)家主母，別是生了異心。”

蘇韶音又笑了：“大夫人可真是抬愛韶音了。韶音無權(quán)無勢，在蘇府內(nèi)茍延殘喘，何來的異心？我知道大夫人是擔(dān)憂小少爺，這才尋路來了海棠閣。如今小少爺安然無恙，大夫人可以去父親那邊請賞了。”

裴氏被蘇韶音尖牙利齒譏諷的說不出話，渾身顫抖，指著蘇韶音就差罵出聲來。

請賞？早晚一天，她要拿撥弄炭塊的撥子，把這丫頭的嘴燒成馬蜂窩！

裴氏神色陰沉，不悅的掃了那男嬰一眼。這孩子真是命大，竟然能活到現(xiàn)在。呵呵，十三姨娘這個賤人，以為生下孩子就可以安然無恙了是么？

她就要十三姨娘看清楚，這蘇府內(nèi)到底是誰在當(dāng)家！

裴氏神色在極短的時間內(nèi)恢復(fù)自然，嘴角噙著一抹慈愛的笑，伸手摸了男嬰的臉一把。只是不知裴氏是否有意，她那涂了蔻丹的修長美甲，指尖尖利，若有似無的在男嬰臉上劃過。

蘇韶音面無表情，也不說話。

再然后，她看到裴氏尖利的指甲果真劃破了男嬰臉頰，血珠順著臉頰掉落的時候，男嬰因為痛，哭的十分賣力。

裴氏快速退后一步，揉著額頭。

柳婆子心領(lǐng)意會，指著那男嬰道：“這孩子一直哭啼，怕是身子虛弱，應(yīng)該是娘胎里帶來的。現(xiàn)如今十三姨娘只剩下半條命，怕是照料不好這孩子。夫人仁慈，早就幫十三姨娘尋了奶娘，就抱到夫人的住處養(yǎng)著好了。”

“不可！”綠珠大驚失色，因為太害怕，舌頭不斷地打顫。她雙腿發(fā)軟，噗通一聲就跪在裴氏面前，砰砰的磕頭：“大夫人，小少爺是十三姨娘的命根??！您若是抱走了孩子，十三姨娘哪兒還有活的氣兒！”

“胡說什么！”蘇韶音在柳婆子動手之前，一巴掌快速打在綠珠臉上。

這一巴掌聲音清脆響亮，可卻是不怎么疼的。

綠珠錯愕的捂住臉頰，難以置信的看向蘇韶音。四小姐，不是好人嗎？

蘇韶音不理綠珠神色里的驚詫，不滿的指著綠珠，語氣里滿是責(zé)備：“你這話是何意，什么叫大夫人要抱走小少爺？在你眼中，大夫人難道是小肚雞腸目無法紀(jì)蛇蝎心腸的主母，抱走小少爺是打算要了小少爺?shù)拿矗?rdquo;

蘇韶音說的，恰好是綠珠心中所想。可綠珠聽到這里，只能惶恐搖頭。當(dāng)著裴氏的面，她哪兒來的膽子承認(rèn)！

蘇韶音冷哼，表現(xiàn)的唯裴氏馬首是瞻：“大夫人要帶走小少爺，自然是為了小少爺?shù)陌参Ｖ?。你這丫頭愚笨，不知大夫人用意，我不怪你?？尚∩贍敻诖蠓蛉嗣媲皹O盡尊貴，你這丫頭卻不甘愿。是不是你存了什么私心，根本不想小少爺好？”

綠珠腦袋中渾渾噩噩，這一刻哪兒還能聽懂蘇韶音說話，只能淚如雨下的拼命搖頭。

蘇韶音冷笑：“何況小少爺跟在大夫人面前，周遭遍是婢女侍奉，難道還能出事不成？你這是誣陷大夫人心腸狹隘，要對小少爺出手！”

裴氏神色驟變，表情陰冷盯著蘇韶音。

這丫頭真的是生了一張巧嘴！

三言兩語，看似是在教訓(xùn)綠珠，卻是把裴氏可做之事說了一個遍。若是這孩子在她處真的出了事，裴氏便難辭其咎。

好一招聲東擊西！

不過裴氏心中早有籌謀，這一刻倒也不慌張。只是平兒那賤婢生出的女兒，到底是從哪兒學(xué)來的巧舌如簧，神思這般機敏，反應(yīng)已然超出常人。

在這般短的時間內(nèi)做出如此的判斷來，說明蘇韶音早就有了顧慮。

這丫頭，留不得了。

裴氏神色里裝出一抹寬厚待人，含笑瞧著綠珠：“你若是不放心，大可以跟著一起照顧小少爺。”

綠珠聞言，心中難以抉擇。她轉(zhuǎn)身看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十三姨娘，又眼巴巴的瞧了一眼小主子。她只有一個人，如何照顧兩人？

綠珠遲疑難做判斷，只能擔(dān)心的去看蘇韶音。

見蘇韶音神色坦然，綠珠猶豫片刻，又砰砰的在地上磕頭：“奴婢相信大夫人能照顧好小少爺。十三姨娘是綠珠的救命恩人，綠珠愿意留在海棠閣照料十三姨娘。”

得了綠珠的回答，裴氏滿意的笑了起來。她揮手，要柳婆子帶著小少爺，領(lǐng)著一群婢女揚長而去。

屋子內(nèi)只剩下她們四人時，綠珠六神無主的看著蘇韶音：“四小姐，綠珠知道您是好人。綠珠相信四小姐的話，相信小少爺不會出事的……”

綠珠一邊說一邊哭，到最后嗓音哽咽難以出聲。

蘇韶音見狀，神色有所動容。這般忠心不二有情有義的婢女，已經(jīng)很難去尋了。

她正打算開口，忽然聽到床榻上十三姨娘重重咳嗽。

三人緊張看去，見十三姨娘已經(jīng)轉(zhuǎn)醒，強撐著虛弱的身子就要起床：“我的兒子呢？”她說一句話，便要喘息半句，像是命不久矣。

綠珠上前拿過靠枕，放在十三姨娘腰后。可因為小少爺被裴氏帶走，綠珠眼神閃爍，不敢和十三姨娘對視。

聽聞綠珠講述剛才發(fā)生的事情，十三姨娘氣得險些背過氣去。她神色發(fā)狠，右手高舉，似是要賞給綠珠一記耳光。

綠珠閉眼，淚如雨下。

十三姨娘忽覺無力，苦笑著垂下手來：“我這個親娘懦弱至此，有什么資格怪你？”她不斷地?fù)u頭，像是失去生機。

“裴氏向來要面子，是不會要了小少爺?shù)拿摹?rdquo;蘇韶音不忍，終還是上前寬慰。

十三姨娘神色恍惚著搖頭：“裴珍珠是不會要了我兒的命?？伤龑ξ液拗牍?，怕是會變著法子的折磨我兒。”

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畫面，十三姨娘猛然哆嗦起來。

“那也比留在你身邊，平白失了一條命的好。”蘇韶音不是不理解十三姨娘。只是人命關(guān)天，活著已是難事。這般優(yōu)柔寡斷，只會白白葬送性命。

蘇清漪便是如此，自視清高，卻又羨慕他人手段。如若潑辣些鬧得人盡皆知，怕是也能如了她的心意嫁于裴兆瑞。至于過得好壞與否，已然是后話。

至少，也好過于被拋尸湖中。

十三姨娘聞言，身子猛然抖動。過了片刻，她才抬起頭，如認(rèn)命了一般：“你說的對，活著才是希望。”現(xiàn)在她身體虛弱，海棠閣孤立無助。裴氏隨便使出一點手段，他們都要死。

是該認(rèn)命了。

斗了半輩子都不是裴氏的對手，早就該認(rèn)命了。

十三姨娘默然的垂下頭，將身子背過去，似乎不想說話。

蘇韶音搖頭，卻并不生氣。離開前，她還不忘記叮囑綠珠，一定要多勸說十三姨娘看開一些。

綠珠重重的點頭，表示放在心上。

蘇韶音又瞧一眼十三姨娘渾渾噩噩姿態(tài)，無奈的嘆息一聲，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人各有命。

在這件事情上，蘇韶音已經(jīng)竭盡全力。十三姨娘是否領(lǐng)情，蘇韶音并不介意。

她圖的，只是一個心安。

可這件事情，終歸還是影響了蘇韶音。

她不得不再次接受，在這蘇府內(nèi)，裴氏始終一手遮天。如今裴氏注意到她，若是她不采取一些動作的話，只怕會先被裴氏害死。

蘇韶音心神意會，回去竹林居的一路上，一直在想有關(guān)于正面迎敵的事情。

聽到竹林居客房內(nèi)傳出一陣歡聲笑語時，蘇韶音眉頭緊蹙，不滿的朝著那聲源之處走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