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身高貴的老夫人,瞧不起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要爬上主子床的賤婢。
老夫人神色不悅,完全在蘇韶音意料之中??伤裆?zhèn)定,并未露出任何惶恐。蘇韶音垂下頭,態(tài)度更為勤懇。
等待片刻之后,蘇韶音聽聞老夫人輕嘆一口氣:“這些前塵往事,不提也罷。”
老夫人說罷,垂首看向王婆子手里那兩頁經(jīng)書,神色狐疑:“這些經(jīng)書,都是你寫的么?”她不相信瘦弱不堪的姑娘,能寫出這樣放蕩不羈的字跡。
蘇韶音點頭:“回祖母的話,是我。”多余的,蘇韶音只字不提。
空氣陡然變得沉默,那在耳邊呼嘯的風(fēng),可能會在下一刻變成尖利的刀子,狠狠的擦過蘇韶音的皮膚,扎入她的心臟,令她一蹶不振。
可她死過一次,她沒什么好怕的。
“拿過來紙筆。”老夫人開口說的話,含義分外明了。
如若誰上前來隨意冒認,老夫人都相信,那就是真的愚不可及了。
王婆子對身后那些奴婢示意,她們一路小跑著,趕緊去拿了紙筆,恭順的彎腰遞到老夫人的面前。
“寫你的名字。”老夫人的要求也不算是太高。
蘇韶音依言,半跪著上前,膝蓋在破爛不堪的衣物下,磨得生疼??伤娉寥胨?,只是快速上前,接過紙筆,動作強勁而有力,寫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韶音?”老夫人沉吟著念出來時,蘇韶音立刻哐嘰一聲倒在了地上。
蘇韶音是故意的,因為她不想面對接下來老夫人的拷問。
老夫人雖然吃齋念佛,可到底不是無能之輩。
蘇韶音前世沒有和老夫人打過交道,又礙于眼前之人足以影響自己這一生的氣運,她必須格外謹慎。
裝死能省去不少麻煩。蘇韶音這一次忽然生出這主意來,不太確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??扇羰抢戏蛉藨B(tài)度急切,步步緊逼,她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情。
蘇韶音忽然昏厥,立刻引起一陣躁動??伤谶@躁動中,卻覺得一陣安心,如一切終于塵埃落定一般。
王婆子請示老夫人之后,立刻上前,用力掐蘇韶音人中。
更痛的對待,蘇韶音也不是沒有經(jīng)歷過。所以,哪怕王婆子卯足了勁兒,她還是巋然不動,甚至連眼皮都不夾一下。
無計可施的王婆子起身,語氣擔(dān)憂:“四小姐大概是餓的昏過去了。”
蘇韶音衣衫破爛不堪,骨瘦如柴。這種結(jié)論,最顯然易得。
老夫人看了一眼昏過去的蘇韶音,神色多出一抹憐惜:“把她安頓在客房內(nèi),待她醒來再說。”
得了老夫人的命令,柳婆子對婢女們揮手,要她們上前,攙扶著蘇韶音送到了祠堂的客房內(nèi)。
等到人群散去,蘇韶音躺在祠堂客房內(nèi)溫軟的大床上,聞著錦緞上好聞的熏香。本打算蒙混過關(guān)的她因為太累,竟然真的睡了過去。
她一睡便要入夢,百轉(zhuǎn)千回間,全是昊兒軟綿綿的笑容。蘇韶音在夢里笑著笑著就哭了,看著昊兒距離她越來越遠,蘇韶音猛然驚醒。
抬手間,她摸到自己臉頰上,是源源不斷流下來的淚。
蘇韶音心中發(fā)狠,將眼淚一把抹去。
回顧四周,蘇韶音發(fā)現(xiàn)桃枝不知何時也被送了進來。
桃枝嘴角噙著口水,靠著床榻睡著了。不知道是不是睡夢中有什么好吃的東西,桃枝無意識的吧唧著嘴巴。
蘇韶音看著桃枝睡容憨甜,有些不忍心吵醒她。重活一生,桃枝仍能陪在她的身邊,讓蘇韶音倍感溫暖。
蘇韶音躡手躡腳,打算從床上起身時,卻不防備碰到了放在床邊的花瓶。
花瓶倒地雖然沒有破碎,可發(fā)出的聲響還是吵到了桃枝。
桃枝條件反射的起身,就撞在了床幫上,砰的發(fā)出一聲巨響。
看桃枝齜牙咧嘴的捂著頭在原地蹦了起來,蘇韶音再也忍不住,掩住唇角輕輕笑了起來。
到底是在祠堂,她不能太放肆。行為舉止,都要按照規(guī)矩來。
桃枝在蘇韶音的笑聲中頓足在原地,她癡癡的望著自己小姐,由衷的贊嘆道:“您剛才好美。”小姐笑容盛放的那一瞬間,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盛世美人。
蘇韶音嗔怪的瞧著桃枝,神色不置可否。
一個發(fā)育不良的小丫頭,面黃肌瘦能美到哪兒去?這一句話,就當(dāng)是桃枝對她的恭維。
陰差陽錯睡了這個安穩(wěn)覺之后,蘇韶音趕緊打起精神,整理衣衫就要走出去。
這里是祠堂,她睡過去本就不合規(guī)矩。如果再不懂得分寸,只會自斷后路。
只是轉(zhuǎn)身瞬間,看到床榻因為自己臟亂不堪的衣物變得污濁,蘇韶音皺起眉頭,主動上前將被褥折疊,放在床邊的矮凳上。
蘇韶音恭敬的快步走到祠堂外,看著老夫人正在跪在黃色的蒲團上正在念經(jīng)。
看老夫人閉著眼睛撥動手里的佛珠,口中念念有詞。蘇韶音微微停頓幾秒,也跪了下去。
桃枝雖然不明所以,但是小姐做什么,她便做什么。桃枝行事莽撞,跪下去時噗通一聲,發(fā)出的聲音有些響。
老夫人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(xù)時,蘇韶音感覺到自己身邊的桃枝,立刻哆嗦了起來。她立刻轉(zhuǎn)過身,安撫的沖桃枝笑了笑,便快速收回目光,也虔誠百倍的開始念經(jīng)。
這一跪,便是三炷香的時間。跪到太陽落山,夕陽的余暉將整個院子鍍上一層明黃時,老夫人才不緊不慢的站了出來。
老夫人掃了一眼蘇韶音,語氣沒什么波動:“你身體不好,還是起來吧。”
蘇韶音說了一句謝謝祖母,便要起身??晒虻臅r間太久,她努力站直身子的時候,雙腿還在無意識的顫抖著。
老夫人這才有所動容,卻不表露多余的關(guān)心,只是開口,道:“我聽王婆子說了,你現(xiàn)在住在西邊的草房。這是誰安排的?”
這是一個陷阱。
如果是前世,蘇韶音大概會口無遮攔的直接回答是大夫人。
但是現(xiàn)在,她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,懵懂不知:“自從姨娘去世后,大夫人叮囑下人一定要優(yōu)待于我。大夫人對韶音恩同再造,韶音不知老夫人究竟是何意。”
作為庶女,她沒有資格抱怨主母。無腦說的太多,會讓老夫人覺得她這人刁鉆刻薄。
作為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夫人,更愿意看到后宅安寧。
果真。
聽了蘇韶音的回答,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。她點點頭,直接對王婆子說:“西廂房那邊都住著誰?”
王婆子思忖片刻,不緊不慢回答道:“六姨娘、九姨娘和三小姐五小姐。前幾日,為了安心養(yǎng)胎,十三姨娘搬去了東廂房。二小姐也一并跟著去了。”
“那就安排韶音住在原先十三姨娘的竹林居。”老夫人不出蘇韶音所料,在了解她的難堪后,立刻給了蘇韶音住處。
蘇韶音聞言,跟著跪在地上,千恩萬謝道:“韶音謝祖母疼愛。”
“真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。”蘇韶音的回答很得老夫人心。
這一刻老夫人神色多出一抹慈愛,伸出手去撫摸蘇韶音頭發(fā)。但是在看到蘇韶音骯臟不堪的頭皮,以及身上生出的疥蟲時,老皺起眉頭,瞬間失去興致,只叮囑要王婆子全權(quán)處理,這便回去休息了。
只剩王婆子一人時,她對待蘇韶音的態(tài)度比起開始要殷勤一些。
只見王婆子笑容滿臉:“四小姐,你這是時來運轉(zhuǎn)了。”
“是祖母憐惜。”蘇韶音神色鎮(zhèn)定,并無沾沾自喜之態(tài)。她不想表現(xiàn)自己如同有頭無腦的蠢豬,更不想招人厭惡。
本本分分,是處世之道。
王婆子見狀,神色多幾分震驚,越發(fā)認真的打量起蘇韶音。這丫頭半世清苦,竟還能這樣泰然處事。這氣度,怎是尋常姑娘可比?
王婆子頓覺心驚,不免打定主意。從今往后,對四小姐要多留心一些。這丫頭,說不定以后能成大器。
這樣尋思過后,王婆子的態(tài)度變得更恭敬了一些。
王婆子親自將蘇韶音送到竹林居,還特意叮囑,若是有事,大可以來尋自己。
蘇韶音感激了幾句,送走了王婆子,這才將目光放在竹林居內(nèi)。
看著枝條有些泛黃的竹林被吹得颯颯作響,蘇韶音微微蹙眉。她在這一刻,又想起蕭燁來。
蕭燁愛竹,卻也不愛竹。他善于心計,以竹自喻,彰顯清高??捎挚床黄鹚^半世清貧,只覺得是文人的酸腐氣。
蘇韶音曾經(jīng)學(xué)畫,山水潑墨,唯為討他歡心??涩F(xiàn)在看到這些曾經(jīng)努力喜愛過的東西,如今只剩下滿心厭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