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經(jīng)步入淺秋，夜晚的風(fēng)很大，吹的屋頂?shù)拿┎莶粩嗟袈?，發(fā)出令人煩躁的細(xì)碎響聲。
蘇韶音被這聲音硬生生的折磨了一晚上，翻來覆去都睡不著。
看著一旁因為吃飽睡得還算安穩(wěn)的桃枝，蘇韶音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。都說傻人有傻福，可上一世天真的他們，卻并未有任何好下場。
我不犯人，人卻要來犯我。
蘇韶音實在睡不著，索性起身，看了一眼外面已然露出魚肚白的天空。
睡夢中桃枝因為寒冷，無意識的哆嗦著。蘇韶音把唯一一床破舊的露出里面發(fā)黑棉絮的棉被，蓋在了桃枝身上。
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。
她是要找蕭燁報仇，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，怕是要先被餓死或被凍死。要報仇，就必須要在蘇府有立足之地。
府內(nèi)能利用的人有誰呢？
蘇韶音盤腿坐下，也不管姿態(tài)是否淑女，板著手指數(shù)了起來。
她娘親是大夫人裴氏當(dāng)年的洗腳丫頭，因為外貌不俗，被老爺看上，納入偏房，草草的封了一個低賤的姨娘身份。
大夫人嫉妒，使計謀害死了她的娘親不說，還把蘇韶音“發(fā)配”到西廂房最偏遠(yuǎn)的這間茅草屋內(nèi)，可見對她恨之入骨。
去找大夫人求助，無異于是尋死。
她父親蘇厝是戶部侍郎，這是個肥的流油的差事。蘇厝為人小心，在朝堂內(nèi)八面玲瓏，是誰都不得罪。
但是后院之內(nèi)，蘇厝便不管那么多了。對他而言，大夫人裴氏全權(quán)處理便好。
剩下的姐妹們看似和睦，其實暗地里諸多爭斗?？窟@些無腦之人，也不妥當(dāng)。
蘇韶音露出苦惱的神情時，忽然眼前一亮，猛然抬起頭：“祖母！”
“什么？”桃枝睡眼朦朧的坐起身，擦了擦嘴邊的口水：“小姐，您說什么？”
“桃枝，快醒醒。”蘇韶音神色激動起來，用力搖晃了一下桃枝。
桃枝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，發(fā)現(xiàn)棉被蓋在自己的身上時，立刻緊張萬分的坐起身子：“小姐，您怎么給我……”
“拿著這對耳環(huán)。”蘇韶音將自己耳朵上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對銀制耳環(huán)交在了桃枝的手里：“出去幫我買些香火，順便再買些紙筆來。不用買太好的，剩下的你自己買些零嘴吃。”
現(xiàn)在天色微亮，京都大多店鋪都還未開門。不過蘇韶音記得，在蘇府后一條小巷子內(nèi)，有一位老爺爺開的雜物店內(nèi)，應(yīng)該可以買來紙筆。她想起這些，不忘記叮囑桃枝一番。
桃枝神情疑惑，可看蘇韶音堅決，也不多問，點點頭，臉也不洗就沖了出去。
桃枝出府買東西期間，蘇韶音將唯一一張桌子收拾完畢，桃枝便氣喘吁吁的趕了回來。桃枝十分勤懇，總不肯偷懶。就連蘇韶音叮囑她可以買些零嘴，她也是將剩下的幾個銅板全部都帶了回來。
幫著蘇韶音收拾著鋪上紙，在院子里找出石頭壓著邊邊角角。桃枝神情還是懵懂：“小姐，我們這是做什么？”
蘇韶音頭也不抬，開始研墨：“我們要換地方住。”
“真的嗎？”桃枝驚喜起來，忽然又發(fā)現(xiàn)了新的疑問：“小姐，您是什么時候?qū)W會寫字的？”
蘇韶音聞言，還是怔楞了片刻。
前世，為了配得上蕭燁，也為了能幫得上蕭燁的忙。她整夜不睡，都用來識字練字。
別的姑娘家練就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。而她擅長的卻是行云流水的行書。有一段時間，蕭燁的奏折，一直都是她幫忙批閱。兩個人的字跡，幾乎不能被人分辨。
前世為了蕭燁，蘇韶音近乎傾盡所有。不過，現(xiàn)在她能報仇，似乎也要感謝上一世蕭燁的苛刻。
蘇韶音不答桃枝的問題，繼續(xù)在腦海中回憶佛經(jīng)，開始譽(yù)寫起來。
她記得不多，所以只能寫兩頁而已。
剩下的幾面紙，蘇韶音隨便寫了點東西之后，要桃枝抱著院子里用來洗臉的瓦盆，走到了花園內(nèi)。
這是初晨，那些小姐們還未醒來。小姐的婢女們，大概也在各個偏院內(nèi)睡著懶覺。
蘇韶音要桃枝將瓦盆擺在最東方的位置上，然后把院子里的干草丟在了瓦盆內(nèi)，在地上隨便挖了一個坑之后，將香燭埋了進(jìn)去。
桃枝瞪圓了一雙眼睛，越發(fā)襯的整個人像是瘦弱的蛤蟆一樣。她鼓著腮幫子，有些驚疑未定：“小姐，被管事看到了，我們會被責(zé)罰的。”
“你信我么？”蘇韶音依舊不解釋，只是看著桃枝：“信我，能讓你從今天吃飽穿暖。不，是能讓你享受榮華富貴。”
桃枝愣了片刻，立刻重重點頭：“我信！”
真是傻丫頭。
蘇韶音笑了笑：“那你就等等，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。”
破茅草屋，他們不會再回去住了。
聽到傳來一陣腳步聲的時候，蘇韶音立刻跪在香燭前開始磕頭。那些隨便寫上去東西的紙張，被蘇韶音先一步丟在瓦盆內(nèi)。
她把握著時機(jī)，剩下最后兩張紙的時候，果真被人抓住了手臂。
蘇韶音尖叫一聲，裝出驚慌失措的聲音來。
抓住她的，是跟在祖母身邊很久的王婆子。王婆子是要去廚房取老夫人的藥湯，沒想到遇到蘇韶音在花園里焚燒東西。
蘇府的規(guī)矩，任何地方都不得有明火。
發(fā)現(xiàn)是四小姐蘇韶音，王婆子收起滿臉的兇神惡煞，態(tài)度卻依舊不善：“四小姐，縱然你是小姐，府內(nèi)的規(guī)矩，你也該清楚的。隨意焚燒明火，容易走水。老爺?shù)哪切┕?hellip;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蘇韶音傷心的哭了起來：“但是我實在放心不下祖母，這才破了規(guī)矩。”
“小小年紀(jì)胡說什么！”王婆子聽到和老夫人有關(guān)，那本有些緩和的神態(tài)瞬間惱怒：“再這樣胡說八道，當(dāng)心你的小命不保！”
蘇韶音還在哭，像是陷入迷途的孩子：“我聽說祖母身體抱恙，特意熬夜寫了一本佛經(jīng)，燒給天上的神仙，希冀他們能保佑祖母。”
現(xiàn)在這時的蘇韶音，也不過十三歲而已。加上營養(yǎng)不良，發(fā)育完全跟不上，瘦弱的樣子看起來，完全就是不到十歲的孩童。
這樣一個孩子看起來，的確是沒有多大的威脅。
王婆子聽著蘇韶音的話，神色狐疑的打開剛才被自己截獲的紙看了起來。發(fā)覺真的是經(jīng)文時，王婆子愣住了。
這就有些棘手了。
王婆子本性不壞，加上一直跟在吃齋念佛的老夫人面前，不會像是管家一樣對蘇韶音痛下狠手。尤其現(xiàn)在看這字跡鏗鏘有力，不由得讓王婆子心內(nèi)狐疑。她頓了片刻，也忘記去取老夫人的藥汁，要另外兩個丫頭盯著蘇韶音，快步去稟報老夫人去了。
蘇韶音垂下頭，裝出害怕的樣子，但是嘴角已經(jīng)勾了起來。
她并不期待祖母能讓自己在這府內(nèi)地位瞬間提升，可至少要先保住命才行。衣食住行，不能成為整日里膽戰(zhàn)心驚的問題。
在蘇韶音跪的雙腿都要失去知覺時，王婆子終于回來了。她神色謹(jǐn)慎，將蘇韶音上下打量一番，才仔細(xì)開口：“跟我來。”
蘇韶音按捺住心中狂喜，亦步亦趨的跟在王婆子身后。
蘇府老夫人，是當(dāng)朝圣上姑媽。從小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，嫁給了當(dāng)時的蘇丞相。蘇丞相和老夫人伉儷情深，老夫人生活安逸，牢牢將主權(quán)掌握在手中。蘇丞相去世后，老夫人便吃齋念佛，不問世事。
如今這身份的蘇韶音對老夫人來說，只是賤命一條，如同路邊的螻蟻。老夫人表善心，稍微發(fā)發(fā)慈悲，她便能活下去。
王婆子引著蘇韶音穿過東廂房的庭院，步入最里層的祠堂。遠(yuǎn)遠(yuǎn)的，蘇韶音便聽到敲木魚的聲音。
忽然，蘇韶音頓住了腳步。
王婆子見蘇韶音并未跟上，神色不悅，可態(tài)度還算客氣：“四小姐，老夫人要見你。”
比起裴氏面前的柳婆子，王婆子已經(jīng)算是相當(dāng)?shù)拇让忌颇苛恕?/p>
蘇韶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破爛的衣衫，裝出滿臉為難：“這里佛光普照，我這等骯臟之人，會臟了這地方，擾了福氣，我就跪在這便好。”
王婆子一愣，神色贊許的看了蘇韶音一眼，轉(zhuǎn)身去稟報老夫人。
不一會兒的功夫，一個身穿深紫色長袍，發(fā)髻上無任何裝飾的老婦人走了出來。她素衣素容，看起來不沾染塵世。
老夫人上了年紀(jì)，面部松弛，可雙目入炬，像是能洞悉一切。
蘇韶音的頭伏的更低了：“祖母。”
“抬起頭。”老夫人的聲音里透露出幾分疲態(tài)，天冷下來的時候，她老毛病也就開始犯了，身體狀況不如往前。
蘇韶音依言，乖巧的抬起頭來。
老夫人瞬間蹙眉，側(cè)身看向一旁低眉順目侍奉的王婆子：“這丫頭是？”雖說王婆子提前稟告過蘇韶音的身份，可老夫人不記得，府內(nèi)有蘇韶音這一號人物。
“是四小姐。”王婆子心領(lǐng)神會：“是大夫人身邊洗腳丫頭生下的女兒。”
老夫人眉頭皺的更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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