疼,鉆心的疼。
蘇韶音惶恐著從床榻起身,下意識捂住心口。
她的手還在?
蘇韶音還未從那噩夢一般的感覺出掙脫出來,她瞪大眼睛,胸口不斷起伏。蘇韶音神色恍惚,看向四周。這是一間茅草屋,是她在蘇府曾經(jīng)的住處。
為什么會回到這里?
這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嗎?
蘇韶音驚魂不定,赤腳從木板床上走了下去。太久沒有走路,她雙腿發(fā)軟。每踩一步,便覺得腳下虛浮。
“小姐?”桃枝擔(dān)心的迎上來,緊張的扶住了蘇韶音:“小姐,您剛被管家打了一頓,怎么起來了?您快休息,我去求求廚娘,要她賞我些粥吃。小姐,您且再等等。”
桃枝?本該死去的桃枝,為什么還活著?
蘇韶音心中百轉(zhuǎn)千回,忽然抬起手臂,在自己瘦弱無骨的手背上,用力咬了下去。
疼,疼的蘇韶音五官都要變形。她錯愕的看著桃枝:“我,活了?”
桃枝見狀哭了起來:“小姐,您是不是太餓了,餓的都開始說胡話了。但是您都三天沒吃東西了,如果再不吃,真的要出事。”
“桃枝!”蘇韶音立刻抱住了她。
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了過來,可她感念老天愿意再給她一次生命。她要報仇,要把自己身上受到的侮辱,要把自己遭受到一切的痛苦,全部千倍萬倍的加送在蘇婉容和蕭燁的身上!
桃枝是蘇韶音娘親的丫鬟,自小被收養(yǎng),算是蘇韶音的半個妹妹。在這個勢力的地方,奴才都是看主人的。蘇韶音不受寵,桃枝跟著被欺負。蘇韶音不止一次看到那些丫鬟打罵桃枝,可前一世懦弱的她,在被桃枝攔下時,竟然真的忍氣吞聲。
“小姐?”桃枝瘦弱的身軀一直在發(fā)抖,她忍餓忍了四五天了。前幾天求來的饅頭,都給了小姐。
“我們?nèi)コ詵|西。”蘇韶音握住桃枝的手,慢慢站了起來。
從前一世的夢魘中走出,她這才感覺到了那一頓棍杖留下來的痛。這些小廝也是仗勢欺人的狗奴才,不過是她打算去廚房找些吃的,便被管家暴打了一頓。
“去哪兒?”桃枝臉頰發(fā)黃,呈現(xiàn)詭異的病態(tài)感:“廚房的趙大娘說什么都沒有,可我明明看到她裝起來了半只燒雞,要帶回去給她孫子吃。”桃枝說著又哭了起來:“小姐,我們會被餓死嗎?”
“不會的。”蘇韶音握住桃枝的手,想起些陳年往事。廚娘狗眼看人低,向來不把丫鬟和她這種不受寵的庶女當(dāng)做人命。
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破爛衣裳,以及她瘦弱的身軀,忍不住笑了。
就她這樣,當(dāng)年是怎么想的,以為蕭燁會真的對她一見鐘情?
蘇韶音將蕭燁暫時拋諸腦后,拉著桃枝的手,朝著廚房大步前進。
上一世欺負她的人,她一個都不會放過!尤其是后來害死了桃枝的廚房趙大娘!
桃枝神色畏懼,一直藏在蘇韶音的身后。她心驚膽戰(zhàn)的看著廚房,大約還有五十步的時候,桃枝頓在原地,不住的搖頭:“不能過去了,不能過去了。”
蘇韶音無奈,只能沖桃枝努努下巴,自己先走了過去。
趙大娘果然揣著一個竹籃正準(zhǔn)備回家。看到面黃肌瘦的蘇韶音,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后,開始罵娘:“你這個瘋丫頭,又臟又臭,誰允許你來廚房的,給我滾出去!”
瞧,隨便一個家奴,都可以對她口出不遜。
蘇韶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站在原地,一動不動的看著趙大娘。
趙大娘猛然間覺得心驚膽戰(zhàn),真是奇怪。往日里一罵這丫頭,她就會垂下頭的。今日是怎么了,竟然還敢瞪她!而且為什么,她會被這身形瘦削的丫頭瞪的膽戰(zhàn)心寒?這駭然的眼神,怎么會是來自一個十三歲女孩子該有的?
真是瘋了!趙大娘隨手就要去抄燒火棍,打算先教訓(xùn)一下蘇韶音。
嘖,和前世一樣呢。
在上一世,蘇韶音餓的實在受不了,就去求趙大娘隨便給自己一個饅頭吃。趙大娘狗仗人勢,直接拿起燒火棍,對她就是一頓暴打。
正巧遇到蘇婉容路過,為了成全人前的美名,蘇婉容強忍惡心,遞給了蘇韶音一籃子從寺廟帶回來的糕點。
事實上,遇到蘇韶音這種晦氣的人,就算不送給她,蘇婉容拿回去也會丟掉。她會覺得,蘇韶音的出現(xiàn),臟了佛門的圣物。
只可惜上一世蘇韶音看不穿,只以為蘇婉容是在世觀音,人美心善。甚至,愚蠢的她還為有這樣一個嫡姐而覺得榮幸之至!
現(xiàn)在蘇韶音幡然醒悟,再也不會信這些人的鬼話。
蘇韶音搶先一步,將燒火棍拿在手中。在趙大娘駭然的神色下,蘇韶音一棍子打了下去。
趙大娘尖叫著倒在地上,竹籃里的半只雞掉了出來。趙大娘額頭痛的要命,伸手摸到一把血,瞬間就要起身暴打蘇韶音。
說時遲那時快,蘇韶音立刻撲到路過的蘇婉容腳下。
她雙腿往一側(cè)彎曲,裝出下跪的姿態(tài),其實只是將半邊身子拖在地上。萬幸她不合身的寬大的衣服,能遮住她的身軀不為人查辯。
她蘇韶音,絕不會再跪蘇婉容!
蘇婉容今日里剛陪母親從寺廟禮佛歸來,身上穿的極為素淡。發(fā)髻上簡單的只簪一支珠釵,卻掩飾不住她眉目間的艷麗。
蘇婉容今年不過十四歲,便為京都第一美人。
不知情之人,以為蘇婉容穿的清麗,卻不知道她身上那素氣的衣裙,要了多少繡娘親自織造,花費了多少時日。世人只看蘇婉容落落大方,卻看不到那衣裙上淺色的金線繡成一朵朵碩大的牡丹。
蘇韶音不管不顧,直接抱住蘇婉容的小腿,將自己一張臟臉貼了上去。她死命掐了自己一把,立刻當(dāng)著蘇婉容的面,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當(dāng)然,眼淚和鼻涕,她裝傻全部都抹在了蘇婉容的衣裳之上。
看到蘇婉容臉色鐵青,卻還要強行忍耐時,蘇韶音心中大快!
如若蘇婉容不是那般不擇手段取她性命害她昊兒,她愿意和蘇婉容和平相處。可惜,蘇婉容心腸過于歹毒,不愿給她這個庶女一線生機。
既然如此,那就不要怪她也同樣心狠手辣!
“你是什么東西,竟然敢在大小姐面前放肆!”蘇婉容身邊仗勢欺人的丫頭玉芙站了出來,對著蘇韶音就是一頓責(zé)罵。
蘇韶音低頭冷笑,再怎么說她也是蘇府庶女,這些奴才也太仗勢欺人了些!
蘇韶音不說話,只是哭:“姐姐,我餓了。我只是想要吃些東西,可沒想到趙大娘有半只雞卻不給我吃。我說出趙大娘有雞,她卻直接拿起棍子打我。我躲閃之間,趙大娘竟然自己撞在了棍子上,姐姐救我,我不想被父親責(zé)罰。”
其實后院的事情,遠不會被她父親,那位戶部侍郎知道。
蘇韶音這樣說,只是不想過早和蘇婉容發(fā)生沖突。對付這位嫡姐,她要好好的花費些時間精力才行。
裝瘋賣傻,是蘇韶音現(xiàn)學(xué)的本事。這一點,還要得益于前世蘇婉容的“調(diào)教”!
趙大娘聞言,神色惶恐著磕頭:“大小姐,您明察秋毫!是這丫頭一把奪過棍子,在我額頭狠命敲下去的!我這一把老骨頭,經(jīng)不起這樣折騰!奴婢要去夫人面前討一個公平,看看夫人到底是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提起自己母親,蘇婉容便露出滿臉厭倦來:“趙大娘,不過是一場意外,需要這樣勞師動眾么?”
趙大娘一怔,只能垂下頭去。
蘇韶音還在哭:“姐姐,我餓。”
蘇婉容神色厭惡的快速掃了蘇韶音一眼,語氣卻裝的異常溫柔善良:“餓了么?真是可憐。這些糕點給你吃。”說話,蘇婉容對玉芙使了一個眼色。
玉芙不甘,輕哼著將籃子丟在了地上。
蘇韶音見狀,松開蘇婉容,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,一把抱住糕點:“多謝姐姐,姐姐真是人美心善。能有你這樣的姐姐,韶音簡直是上一輩子修來的福氣。”福氣到,因為蘇婉容失去性命!
蘇婉容最不喜蘇韶音叫自己姐姐,嘴角輕微抽搐,說了幾句客套的安撫的話,轉(zhuǎn)身便從蘇韶音面前離開。她那舉止,就像是當(dāng)蘇韶音是什么骯臟不堪之人。
趙大娘見大勢已去,捂住額頭哭的那叫一個慘烈。蘇韶音冷笑著拿起那籃子糕點,一步步走到趙大娘面前。
桃枝站在原地,神色錯愕的看著這一切。
她看到自家小姐用盡力氣,一巴掌打在趙大娘臉上。
趙大娘被打的頹然倒地,捂住臉頰神色駭然的盯著蘇韶音:“你竟然又打我?”
“這一巴掌只是給你提醒而已。”蘇韶音厭惡的看著趙大娘:“記得,不要輕易招惹我。”頓了一下,蘇韶音又冷笑著開口:“瞧見了么,如今是嫡姐庇佑我,我出了什么事情,當(dāng)心姐姐找你麻煩。”
能把臟水潑蘇婉容,蘇韶音是樂見其成的。
趙大娘還未反應(yīng)過來,蘇韶音已經(jīng)轉(zhuǎn)身,牽起桃枝回到了他們西廂房最角落里的茅草屋內(nèi)。
桃枝看著桌子上香噴噴的糕點,瞪圓了眼睛:“小姐,你也打桃枝一耳光吧。桃枝不是在做夢吧?”
他們在這蘇府還沒有吃過什么好東西。
平時有一頓沒一頓的,都生的面黃肌瘦。
看著桃枝那吃驚的樣子,蘇韶音覺得她可愛,有些想笑。但更多的,卻是心中發(fā)酸。
前世,桃枝為她而死。這一世,她要桃枝跟著自己,享盡榮華富貴!
“吃吧。”蘇韶音神色溫柔下來:“以后比這還要好的食物,我們也會有的。”
桃枝天真的揚起下巴:“去找大小姐要么?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!這府內(nèi),沒有人像大小姐這樣善良,愿意給我們一口吃的,大小姐也不會像是府內(nèi)其他人像是看乞丐一樣的看著我們,大小姐真好!”
看著如同當(dāng)年的自己一樣天真卻愚蠢的桃枝,蘇韶音只是笑。
現(xiàn)在,還不著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