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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自幼留守,跟著爺爺在黃河邊長大。
爺爺是黃河上的老船工,行了一輩子的船,卻在我十八歲那年被水的一具女尸給帶走。
那具女尸我還認(rèn)識,叫劉英,是老村長的女兒。
生前很漂亮,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。
只是不知道從哪來了個外地小伙將她帶走了,這一走就是一年多。
等回來的時候大著個肚子,也沒見著那男的,當(dāng)天晚上就在古渡口投河自盡了。
當(dāng)時我已經(jīng)不在三岔灣子住,跟著爹娘去了縣城,正好趕上高考結(jié)束,倆月沒事干,就回到老家找爺爺想在臨走前多陪陪他。
劉英的死在我們那引起了不小的轟動。
村里的老少爺們都跑到河邊去看,當(dāng)看到漂在河水里的尸體時,臉上都露出了唏噓的神情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老村長跪在河邊哭的撕心裂肺,他是老來得子,一直把劉英當(dāng)寶貝蛋一樣供著,多少人提著彩禮來提親都不嫁,說是寧可養(yǎng)姑娘一輩子,也得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。
可結(jié)果呢,卻落的個如此下場。
哭到最后就找到我爺爺,求他把英子的尸體撈上來。
改革開放以后,國家大力發(fā)展基礎(chǔ)設(shè)施建設(shè),一座座雄威的黃河大橋橫跨天塹,早就沒人再坐船過河,許多黃河渡口荒廢,老船工們轉(zhuǎn)行的轉(zhuǎn)行,養(yǎng)老的養(yǎng)老。
爺爺當(dāng)初選擇撈尸人這個行業(yè)的時候,遭到了家里人一致反對。
那時爹娘在縣城有一份穩(wěn)定的收入,養(yǎng)活一家人不成問題,說是讓爺爺要么在農(nóng)村閑著,要么跟著去縣城閑著。
可是爺爺?shù)男愿褚幌驁?zhí)拗,誰的話也聽不進去,在敲斷了兩根煙桿子之后,這件事就算這么定了下來。
從此以后,爺爺不再渡人,改為渡尸。
按爺爺?shù)脑拋碚f,死者更應(yīng)該受到人的尊重,他現(xiàn)在做的事情,遠(yuǎn)比之前更有意義。
可是爺爺現(xiàn)如今年紀(jì)大了,已經(jīng)不干這行有些年頭,看著老村長聲淚俱下的哀求,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(yīng)。
爺爺皺著眉頭,嘴里叼著煙袋叭叭的抽著,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:“恁家女娃肚皮朝下,成了水煞,撈不得。”
這個說法我之前聽爺爺說過,也在那本墊桌腿的書里看過。
人死之后沉入水底,隨著尸體腐敗,體內(nèi)漸漸脹氣,這些尸氣將人變成面目猙獰、口唇外翻的大頭鬼。
這時候隨著尸氣越來越多,尸體就會漸漸浮上水面,因為女性和男性的盆骨不同,所以浮尸還有個特點,叫做“男俯女仰”,說的就是這些漂在水上的死倒,俯身的是男人,仰身的就是女人。
但是一旦反了過來,那就證明這具尸體被黃河大王要了,誰也不能拿走。
特別是這種懷著身孕,心存怨念而死的尸體,好像是叫子母雙生煞,最為厲害。
老村長噗通一聲跪了下來,拽著爺爺?shù)难澩日f:“白老鬼,咱倆認(rèn)識了一輩子,恁不能看著恁侄女兒就這么在水里給泡爛了??!”
爺爺嘆了口氣:“不是我狠心,是這水煞厲害的很,如果把她給撈起來,惹怒了黃河大王,咱們村子都要跟著遭殃,劉家村的事兒恁又不是不知道!”
當(dāng)爺爺提到劉家村的時候,我注意到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變。
劉家村我倒是知道,離我們這不遠(yuǎn),也挨著黃河,但是個荒村,一個人都沒有,聽說是早年間泄洪的時候舉村都搬遷出去了,可是看大家的樣子,這里面的事情,應(yīng)該沒有這么簡單。
可是不管爺爺怎么說,老村長死活拽著爺爺?shù)难澩炔蝗鍪?,到最后,爺爺直接一煙桿子打在了老村上的手上,然后拉著我轉(zhuǎn)身回到了家里。
坐在屋子里,爺爺不住地抽著煙袋嘆氣,我就坐在他對面靜靜地看著他,過了好久他才對我說:“二娃子,恁是不是覺得爺爺狠心?”
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,雖然這些年上學(xué)接受的都是無神論的教育,但是對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依舊心存敬意,可是如果說是因為撈了一具尸體而讓一個村子死絕,我多少還是有些不能接受。
“不是爺爺狠心,英子那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,可是有些東西恁不能不信,要是把英子的尸體撈上來,咱們?nèi)頌尘蜁蔀橄乱粋€劉家村!”
我一聽就來了興趣,問劉家村到底是咋回事,不是之前說搬遷了么?
爺爺將煙嘴叼在嘴里嘬了好一會兒,似乎是在回憶什么,正要開口,就聽見大門“咣”的一聲,村里的大壯沖進來氣喘吁吁地說:“白爺爺,老村長他自己下河撈尸了!”
爺爺一聽眉毛都快立起來了,罵了句鱉孫兒提鞋就往外跑,臨走的時候還不忘交代說:“二娃子你別出去,在家看門!”
我極不情愿地哦了聲,坐在門口,沒多大會兒就見到一大群人朝我家院子涌了過來,正中間是爺爺和老村長,兩個人的身上都已經(jīng)濕透了。
“爺爺怎么了?”
我見狀連忙將爺爺攙了進來,去找干毛巾和衣服,可是剛一轉(zhuǎn)身,就聽到爺爺扯著嗓子罵:“恁給我滾出去,恁想死就自己去死,別拉著村里的老小給你陪葬!”
一回頭,發(fā)現(xiàn)居然是在罵老村長。
老村長渾身濕漉漉的,臉色發(fā)白,老淚縱橫地跪在門口,滿臉的絕望。
“爺爺……”
我見老村長這樣實在是于心不忍,有點看不下去,正想勸幾句,就見爺爺指著門口說:“恁敢求情,恁也給我滾出去!”
以我對爺爺?shù)牧私?,事情鬧成這個樣子,看來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了。
直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老村長也沒有離開。
一天的時間,老村長的頭發(fā)從兩鬢斑白,變成了滿頭銀發(fā)。
臨睡前,我看著爺爺獨自一人站在窗戶那看向門外,動了動嘴想說些什么,但最終還是放棄了。
老村長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的。
第二天早起蹲在門口刷牙,就看見村里人跟瘋了一樣朝著一個方向跑,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兒,就抓住一個孩子問到底咋了。
那孩子興奮的要命,拖著兩管大鼻涕,跟我說了半天,我都沒聽懂。
但是孩子的爹卻跑過來說:“恁還在這兒愣著干啥,英子活啦!”
我絕對是最晚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,當(dāng)趕到老村長家門口的時候,那里已經(jīng)里三層外三層的給圍滿了。
老村長站在門口一遍遍地跟大家解釋著英子如何死而復(fù)生的經(jīng)過。
原來英子從頭到尾都沒有死,之前在外面感情受到欺騙,挺著個大肚子沒臉再見父老鄉(xiāng)親,一時想不開就在渡口投河自盡了。
可是誰曾能想到天無絕人之路,當(dāng)她跳到河里的時候正好被一團水草給堵住了嗓子眼,導(dǎo)致一口氣沒有上來,假死了過去。
這人一假死,五官就會本能的封閉,水也進不來,就一直那么在河里泡著,后來還是半夜里老村長又去撈尸,在水里抱著英子的脖子往岸上拽,這一拽,水草就被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,人也就這么活了。
老村長在解釋的時候,英子就一直站在他的身后,換了身干凈衣裳,挺著個大肚子,面帶笑意地看著大家伙兒,跟活人一模一樣。
解釋到最后,老村長實在是說的嘴里冒煙兒,就把大伙兒給轟散了,在離開的時候,我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外頭,滿臉煞白的爺爺。
我怕他離得遠(yuǎn)沒有聽著,正眉飛色舞地準(zhǔn)備跟他再復(fù)述一遍,卻見爺爺擺了擺手,直接往家里去了。
來到屋子,我見爺爺?shù)哪樕浅2缓每?,還以為他因為差點錯過英子復(fù)活的機會而懊惱,就寬慰他說:“爺爺沒事,人都活了,您別也想那么多,反正這是好事兒!”
“活了?”
爺爺立著眉毛說:“恁啥時候見過咱們這的黃河里有水草?”
我渾身一震,爺爺說的沒錯,小的時候在黃河兩岸,水草隨處可見,可是隨著這些年采沙船隊的增多,那些埋在沙子上面,可供水草生長的淤泥早就被挖空了,現(xiàn)如今的河兩邊,除了黃泥就是黃土,一點兒綠都見不著。
那老村長說的水草又是怎么回事,難道他在撒謊?
“可是那英子姐明明……”
我拿手比劃比劃,想說人明明活著啊,可是話到嘴邊,自己都說不下去了。
爺爺嘆了口氣,渾濁的眼睛望向窗外,許久才說道:“我懷疑那根本就不是英子。”
“不是英子還能是誰?”我詫異道。
“是黃河娘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