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明叔在擦瓷瓶,我低著頭正想溜過去,到后院的臥室休息片刻,好好琢磨一下晚上該不該跟著安琪拉去冒險。畢竟我還從來沒捉過鬼,即使我有那個膽量,也未必有降鬼除妖的能力。
其實,當(dāng)我在那段錄像上再次看見許夢琪的那一刻,即便她真的化作了厲鬼,我仍然有一份特別的感情深埋在心底。我知道從那一刻開始,我已經(jīng)無法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置身事外了。
或者說,安琪拉讓我看那段視頻的目的就是想拉我下水,如果我水性不好,眼看要溺水而亡,那么明叔會袖手旁觀嗎?我爺爺會袖手旁觀嗎?或許她真正要逼迫出山的人是……實在不敢想下去了。
明叔見我要溜,假裝咳嗽一聲,道:“那個小狐貍精不是什么好東西,大哥臨走前把你托付給我,我就要對你負責(zé)到底,聽明叔一句勸,離她遠點!”
明叔口里的大哥指的正是我那失蹤近二十年的爸爸。從小到大,我不知多少次問過爸爸到底去了哪里,為什么別人都有爸爸媽媽,而偏偏我就沒有,因為缺失父愛母愛,我成了別人眼里的怪物,不知受過多少委屈和欺凌。每次都是明叔在我最需要的時候,站在我身后,幫我擺平一切。
但我也知道,不管我怎么問,明叔和爺爺都不會告訴我和我父母有關(guān)的任何消息。仿佛那就是一個永遠都不能觸碰的雷區(qū),其實這么多年過去了,我能感覺到他們這樣絕情,可能是有苦衷,守住秘密的人永遠比渴望知道秘密的人更加痛苦,更加迷茫,甚至更加無奈。
想到這兒,我決定先繞過父親這個容易引起尬聊的話題,囁嚅道:“明叔,你沒回來之前,她……她給我看了一些東西,我想我可能沒有選擇的余地了。與其躲躲藏藏,良心受到煎熬,不如勇敢面對……五年前那件事,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。”
接下來,我把安琪拉來到店里之后發(fā)生的事,一五一十跟明叔說了。明叔聽完,卻一點也不感到驚訝,面無表情道:“小心駛得萬年船,別說是你了,兩邊斷了聯(lián)系那一年,我都還沒出生呢!就憑一枚紀(jì)念章和一張照片,你就肯定她是你高祖父他二哥的后代?你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,依我看她就是個心機婊!你別忘了,她手里有朱雀符,我們青龍符的傳人恐怕也要被她壓一頭呢。”
我咧嘴一笑,言不由衷道:“明叔料事如神,您說的我哪敢不聽,放心吧,我已經(jīng)不是小孩子了,知道該怎么做。只是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,即便四大摸金校尉的傳人都還健在人世,恐怕也是一盤散沙了吧?現(xiàn)在是一個缺失信仰,認錢不認人的時代,盜墓中人各搞各的,誰離了誰不能活下去?安琪拉就算集齊了四大摸金符又能怎樣,她還真的能行使金刀令,一統(tǒng)地下江湖?。∈紫?,我就不鳥她!”
“呵呵,”明叔啞然失笑,“別告訴我,那本《九州龍圖》你是白看了。如今,集齊四大摸金符的意義不在于獲得御賜金刀,行駛什么金刀令,你知道我想說什么。”
我恍然大悟:“是關(guān)系到慕容皇帝陵墓的真正葬址!”
“孺子可教!”明叔露出一絲苦笑,接著說,“你現(xiàn)在還是每晚都做噩夢,會夢到那個女孩嗎?那閨女的家人不信詛咒,破壞先祖立下的規(guī)矩,非要跟‘金刀女王’較勁,以致釀成慘禍。當(dāng)年你沒能救得了那閨女,并不是你的錯。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,該放下了。”
“明叔,一百年前,我高祖父陰差陽錯盜了那個女人的墓,從那以后村子便不得安寧。祠堂里年年供奉著她的牌位,村里人不知道她是誰,一直稱呼其為‘金刀女王’,難道她留下的詛咒就那么厲害嗎?”
“你高祖父道行高深,跟她斗了一輩子,最后還不是一邊用風(fēng)水陣困住她,一邊又對她加以安撫,卻不能徹底收了她,這些年咱們村才得以相安無事??墒亲罱鼛啄甏蟾懵糜伍_發(fā),你高祖父當(dāng)年設(shè)下的風(fēng)水之局遭到嚴重破壞,金刀女王又開始出來興風(fēng)作浪了,琪琪是第一個,埃里克是第二個,不知道第三個會輪到誰……”
一說到許夢琪,我眼中的悲傷之意愈濃,沉沉的說:“不是我放不下,五年來是她一直纏我不放!”
明叔皺著眉頭凝思片刻,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說:“狡兒,你有自己的想法,說明你已經(jīng)長大了。但明叔還是不希望你去冒險,記住,你的命格跟普通人的命格不一樣,注定了這輩子要經(jīng)歷許多不同尋常的事。別給自己背上太多思想包袱,你的問題明叔很快會幫你解決的,明叔現(xiàn)在出去辦點事,晚上八點之前一定趕回來。在我沒回來之前,你千萬不要出門,知道嗎?!”
明叔做事一向神神秘秘,我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,表面上看他只是一個倒騰古玩生意的小商人,但是直覺告訴我,他的身份很不一般,可能認識各行各業(yè)的許多大能,有一張屬于他們那個小圈子的地下關(guān)系網(wǎng)。因此以前碰到需要做出艱難抉擇的事情,每次都能逢兇化吉。
我答應(yīng)明叔一定等他回來,明叔沖我莞爾一笑,便轉(zhuǎn)身走出店去。我看著他孤單的背影,突然覺得他憔悴了許多,或許他真的應(yīng)該找個女人陪他一起慢慢變老。
有時候看到他匆忙離開,真希望他是去跟哪個紅顏知己約會,甚至腦子里會冒出邪惡的想法,哪怕明叔是去跟一個有夫之婦偷情,我心里也多少好受一點。我也很奇怪,自己還是個毫無經(jīng)驗的處男,怎么會有這種想法,簡直太荒唐了。
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八點,可是明叔還沒回來,明叔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,跟人約定好的事是從來不會遲到的。我在店里焦急的來回踱步,給明叔打了十幾個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,我心里就特別慌亂,明叔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?
我又打給跟明叔一直保持業(yè)務(wù)往來的幾個朋友,他們都說今天沒見到明叔,不過他們都安慰我說,明叔心細如發(fā),做事一向很有分寸,叫我不必擔(dān)心,也許明叔在外面有應(yīng)酬,晚一點會回家的。我一想也是,可能是我真的想多了。
就在這時,店外響起一陣刺耳的鳴笛聲,我走出去一看,只見門口停著一輛別克銀灰色商務(wù)車。從車上下來三個人,領(lǐng)頭的正是安琪拉,在她身后跟著一男一女。
女的二十四五歲,穿著一身OL套裝,那兩座聳立的山峰幾乎將白襯衫的扣子都給撐開了,黑色短裙包裹著圓滾滾的翹臀,兩條白皙的大長腿,杏眼桃腮,唇紅齒白,蓮藕般的手臂挎著一個黑色包包,那纖腰盈盈一握,走起路來頗有模特走T臺的感覺。
她的美麗,她的嫵媚,跟安琪拉有的一比,不過她鼻梁上架一副眼鏡,倒是略顯幾分青澀。
男的三十多歲,穿著名牌西裝,皮鞋在黑夜中锃明瓦亮,他理一個板寸頭,給人以成熟干練的感覺,一看就是個精明人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安琪拉,她今晚穿一件紅色吊帶裙,腳蹬一雙紅色高根鞋,跟當(dāng)年許夢琪遇害時的打扮十分相似,只是那晚許夢琪穿的是一雙白球鞋。我突然變得很緊張,她今晚的著裝風(fēng)格的確刺激到我了,我好像明白了,她說的今晚會送我一份神秘大禮的真正用意,她就是故意穿成這樣給我看的。
“狡童,”安琪拉原地轉(zhuǎn)了一圈,擺動了一下裙子,挺了挺胸脯,向我展示她那有著玲瓏曲線的曼妙身材,笑瞇瞇地說,“我說過今晚會有一個紅衣女鬼纏上你,怎么樣,東西都收拾好了嗎?我們現(xiàn)在就出發(fā)。”
我的目光掃過站在她身后的兩人,猶疑道:“這兩位是……”
美女嫣然一笑,介紹道:“我叫郝美美,是安琪拉的私人助理,你叫我小美就可以了。他叫劉興,是龍氏國際商貿(mào)集團的特聘律師,綽號小諸葛。”
劉興淡漠的看了我一眼,露出一副吃翔的表情,看樣子也是個悶油瓶子,真不知道這種貨色是怎么混上靠嘴皮子吃飯的律師這份職業(yè)。
我沖他們微微一笑,然后轉(zhuǎn)身回到店里,找出一個印著陰陽魚圖案的舊布包,包里裝著摸金青龍校尉傳下來的許多神秘法寶。爺爺說,這個包是我高祖父當(dāng)年走南闖北隨身攜帶的百寶箱,叫什么“乾坤袋”。
我把乾坤袋斜挎在肩上,鎖上卷簾門之后又給明叔發(fā)了一條短信,告訴他我去鄉(xiāng)下了,叫他不要擔(dān)心。接著,我就上了那輛商務(wù)車,連夜駛向齊河鎮(zhèn),劉興負責(zé)開車。
一個小時后,車子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顛簸,路兩邊都是巍峨的高山,樹林茂密,漆黑陰森。因為我是陰時生人,陽氣弱,晚上出來容易招惹陰邪之物,所以這幾年就養(yǎng)成了抽煙的習(xí)慣。煙頭的亮光和打火機的火光都可以讓邪靈不敢輕易靠近。
我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紅將,點上一支吸著,這是家鄉(xiāng)很常見的一種煙,我本身煙癮并不大,也不會刻意去抽名牌煙。再者,我是一個很念舊的人,對生我養(yǎng)我的家鄉(xiāng)有一種很深的眷戀之情。
安琪拉被嗆得咳嗽起來,不停的用手扇著縹緲的煙霧,她打開車窗,清涼的晚風(fēng)吹進來,沁人心脾。我發(fā)覺安琪拉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抽煙,于是就解釋了一下抽煙的原因,歉然一笑,將吸了一半的香煙彈出窗外。
車子停在了那所即將拆遷的初中外面,安琪拉讓郝美美和劉興待在車上,卻讓我陪著她去學(xué)校里面上廁所。這讓我有點興奮的同時,又覺得好不尷尬,陪她上廁所不應(yīng)該是擔(dān)任私人助理的郝美美的任務(wù)嗎?怎么想這種好事也不大可能會落在我頭上。
我陪著她一起去了操場,周圍的一切還跟我五年前離開時一樣破敗,操場的四百米跑道以及圍在中間的籃球場都是沙土路面?;@筐銹跡斑斑,其中一個已經(jīng)耷拉下來,籃板也缺了一塊。
以前聽附近的村民說,這所學(xué)校陰氣最重的地方就是操場,據(jù)說在很多年前是個萬人坑,那時候農(nóng)村的很多學(xué)校都是在萬人坑上面建起來的。一來是因為用地緊張,二來是因為學(xué)校里人多,學(xué)生們大多是童子身(現(xiàn)在就不敢保證了),聚集起充足的陽氣,能鎮(zhèn)住陰煞邪靈。
不過,這處萬人坑非同小可,聽說是民國六年那次大饑荒餓死的人草草掩埋在這里,怨氣特重,因此一到晚上就會發(fā)生特別恐怖的事。
走著走著,我就跟安琪拉拉開了一段距離,她穿著紅色吊帶裙在前面走,突然刮起一陣陰風(fēng),把她裙擺吹得飄起來,頓時升起一團詭異的霧氣。我的神經(jīng)一下子緊繃起來,這簡直就是五年前那個晚上,我跟蹤許夢琪來到操場的場景再現(xiàn)。
操場的西邊有個旱廁,是那種沒有隔間,一個蹲坑連著一個蹲坑的廁所。男女廁所緊挨著,中間只隔著一道墻。廁所入口處在墻上用粉筆,一邊一個寫著“男”和“女”兩個字。
像安琪拉這樣的千金大小姐怎么會愿意來這種地方上廁所呢?我真是越來越猜不透她的心思了?;蛟S她只是想尋找到一點她哥哥留下的蛛絲馬跡?可是黑燈瞎火的,能有什么發(fā)現(xiàn)呢!
安琪拉讓我守在廁所外面,然后她就走進了女廁。正好我也想上廁所,就去了隔壁男廁,挑了一個緊靠著間壁墻的蹲坑蹲下來。我的心跳得很厲害,立馬點上一支煙吸起來,通過吞云吐霧來緩解緊張的情緒。
朦朦朧朧間,我仿佛聽到隔壁傳來嘩嘩的流水聲,那美妙的旋律既是此刻的存在,又像是穿越了五年的時光,飄蕩進我的耳朵里。
墻上有個洞,洞里塞著一團衛(wèi)生紙,我把衛(wèi)生紙小心翼翼掏出來,借住打火機的光朝洞中望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