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上階梯后,鐘天朧的雙腳如同陷入泥沼般,就跟坐電梯似的,不由自主的向前。
鐘天朧瞥了一眼面前清梅的背影,試著拔一下腳,紋絲不動。
這是什么意思,怕我跑了不成?
“原來那只傻狗還是壇樹的樹魂。”
鐘天朧又道:“據(jù)我所知,你只在周家村待了一個月,然后就出了遠(yuǎn)門,過了十年才回村子,能說說那是為什么嘛?”
清梅顯然是料到鐘天朧有此一問,很快就回道。
“某天夜里,我夢見地動山搖,泥石滾落,山中的飛禽走獸,四下奔逃,而周家村以及山下的小鎮(zhèn)全被埋葬,無一幸免。”
鐘天朧心想這聽起來像是自然災(zāi)難。
“當(dāng)我從夢中驚醒來,已經(jīng)是日上三竿,有一村民匆匆忙忙的找到我,說山下的當(dāng)鋪老板突然發(fā)狂,用刀砍傷一名教書先生后,又朝幾個小鎮(zhèn)居民下手。”
“下山后,恰好看見有幾個衙役準(zhǔn)備拘拿當(dāng)鋪老板,卻被他幾刀逼退。”
“當(dāng)鋪老板流下一行血淚,丟掉手中的刀,眾衙役剛要撲上去,結(jié)果那個老板居然咬斷自己的舌頭,吐出半截舌頭。”
說到這,清梅搖了搖頭,接著道:“我在老板的家中,找到一塊怨煞凝重的紅色玉石,為了除去上頭的怨煞,我將玉石帶回村子。”
“待怨煞消失后,原本紅色的玉石,發(fā)出耀眼的綠光,透過光芒,我看見當(dāng)年發(fā)生在綠螢山上的種種。”
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,但清梅的眼角隱約有淚光閃爍,不過很快就拭去。
“在某位祭司大人遺留下來的羊皮卷里,記載了與那塊玉石相關(guān)的信息,因現(xiàn)世時引發(fā)異象,先人們以為是神跡,于是將玉石供奉起來,命名為山神靈玉。”
“羊皮卷中,寫到山神靈玉能感應(yīng)到靈脈的波動,同時還連通著綠螢山的靈脈。”
聽到靈脈二字,鐘天朧不禁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劉老六時的場景。
“小兄弟,以小老兒所見,你們靈鹿村的底下,定有一條靈脈!哈?你問啥叫靈脈呀?”
其實(shí)鐘天朧壓根就沒說話,冷眼看著劉老六一個人自說自話。
“打個比方,這神州大地就如同人的身軀,而靈脈就是一條血管,大小、長短各有不同,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(jī)緣。”
劉老六搖頭晃腦道:“若能在上面繁衍生息,或?qū)⑹耪呦略幔瑢τ诤笕?,可謂是受益匪淺吶。”
“只不過,倘若靈脈受損,福蔭也將化為禍端!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,孔圣人的話,真是至理名言吶!”
“那話是老子說的!”
“就你個小崽子能說出這么有道理的話?啊呸,被你帶溝里了,小小年紀(jì)不學(xué)好,竟然學(xué)人罵臟話!”
“切,你個老文盲!”
“黃口小兒!看道爺我不好好教訓(xùn)你!”
回想起劉老六被自己痛揍得鼻青臉腫,落荒而逃的畫面,鐘天朧不由得露出愉悅的笑容。
清梅回頭看了一眼鐘天朧,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確,我說的話,很好笑嘛?
“呃,您繼續(xù),我聽著呢。”
見清梅看向自己,鐘天朧連忙收起笑容,一臉嚴(yán)肅。
“你應(yīng)該也知道阿才是懾青鬼的事吧。”
鐘天朧鄭重道:“嗯!”
“不知為何,那塊玉石與阿才產(chǎn)生某種聯(lián)系,但凡陽氣弱的人觸碰到玉石,便會跟那個當(dāng)鋪老板一樣,變得瘋狂嗜殺。”
清梅眼瞼微垂,臉上浮現(xiàn)哀傷的神色。
鐘天朧心想怎么還帶傳染的,整得跟喪尸病毒似的。
“而懾青鬼的怨煞藉由山神靈玉,徐徐灌入綠螢山的靈脈中,長此以往,噩夢也將變成現(xiàn)實(shí)。”
在提及懾青鬼時,清梅臉上的哀傷蕩然無存,顯然在她看來,懾青鬼并不是周大才。
而鐘天朧也捕捉到這個微妙的細(xì)節(jié),但也不點(diǎn)破,說道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辦?舉村搬遷?”
“••••••”
清梅轉(zhuǎn)過身來,神情肅穆而堅(jiān)定,那雙妙目卻出奇的亮。
這種眼神,鐘天朧再熟悉不過,很難想象,像清梅這樣的人,居然會出現(xiàn)如賭徒般的眼神。
“我想跟老天爺賭一把。”
清梅將自己的計(jì)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,聽得鐘天朧瞠目結(jié)舌,不得不感慨女人的可怕。
她的計(jì)劃,聽起來很簡單,就是借助靈脈,逆向凈化懾青鬼的怨煞,使周大才復(fù)活。
出于某種需要,清梅將那棵壇樹的樹魂,煉成自己的本命蠱。
此后,清梅的魂魄變得極其堅(jiān)韌,即便是尋常蠱術(shù),也能對虛無的靈體造成傷害,同時還擁有兩樣特殊的能力。
一是能與植物溝通并控制,二是探知能力,全力發(fā)動的話,幾乎能覆蓋整座綠螢山,不過極其損耗心神,且只能探知到實(shí)體。
作為代價(jià),清梅將與壇魂蠱共用七魄,而當(dāng)她受傷或是生病,痊愈的速度將會低于常人。
世間事物有利必有弊,無一例外,因此當(dāng)清梅身死后,七魄則被壇魂吞噬,而三魂也將永世飄蕩,無法投胎轉(zhuǎn)世。
唯有三魂消散,方能解脫。
鐘天朧很想問,為了復(fù)活一個已經(jīng)變成懾青鬼的人,落個永世不得輪回的下場,值得么?
答案自不必說,就如鐘天朧之前說的那樣,愛情能讓一個人變得愚蠢,甚至不計(jì)后果的做出別人眼中的蠢事。
“為什么要用壇樹的魂?”
清梅淡然道:“壇樹能屹立千百年而不倒,蘊(yùn)藏靈氣,足以證明它與山神靈玉屬于同源。”
“更何況,周家村的祖祖輩輩將奉它為山神,令其享用千年供奉,如今周家村有難,不該做點(diǎn)貢獻(xiàn)嘛?”
說完,清梅破天荒的露出狡黠的笑意。
鐘天朧失笑道:“你還真是一個大逆不道的麻衣祭司。”
“呵呵。”
在不費(fèi)吹灰之力找到懾青鬼后,清梅沒料到那只是一個空殼,而魂魄已不知所蹤。
這個變故,起先令清梅感到有些苦惱,但這并不會動搖清梅的決心。
魂丟了,找回來就是了,因此,計(jì)劃照舊進(jìn)行。
一切安排妥當(dāng)后,清梅帶著山神靈玉,踏上漫漫的路途,尋遍大江南北的山川靈脈。
在那十年間,每找到一條靈脈,清梅就會用山神靈玉汲取其中的靈氣,以此壯大綠螢山的靈脈。
鐘天朧捏著下巴,說道:“你就不怕把靈脈榨干,引起各地的動蕩?”
清梅轉(zhuǎn)過身去,神情復(fù)雜道:“若真如你所言,我又何須花費(fèi)十年的時間。”
聞言,鐘天朧眉毛一挑,不難聽出清梅的言外之意,又問道。
“凡事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,如果計(jì)劃失敗了,你又該怎么辦?”
面對鐘天朧的提問,清梅只是丟給他一句沒頭沒腦的話。
“我跟地府做了一筆交易,以壇樹的愿力,消磨那些重冥怨氣。”
“哈?”
就在鐘天朧滿頭霧水時,四周忽然彌漫起白茫茫的霧氣。
鐘天朧皺起眉頭,下意識的抬起腳,居然能動了。
“呦!你果然還活著。”
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富有磁性的女人聲,但四周影影綽綽,根本分辨不清方向。
鐘天朧瞇起眼睛,活動起手腳,防止被人偷襲。
“嘿,干嘛那么緊張,是我呀!”
人未到,聲先到,一道身影穿過白霧,來到鐘天朧近前。
看清來人后,鐘天朧突然大喝一聲:“呔!妖孽,吃我一記抓波龍抓手!”
雙手作爪狀,二話不說襲向?qū)Ψ降男乜凇?/p>
只見對方斷喝道:“姓鐘的,信不信我讓你永遠(yuǎn)見不到那小女鬼!”
鐘天朧攻勢一變,轉(zhuǎn)而搭向?qū)Ψ降募绨?,語重心長道。
“虎仙同志,不要激動嘛,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你而已,畢竟那石樂跖能變出幻象,不得不防吶。”
“切!”
來者自然是虎仙,在她手里還提著陷入昏迷,不時發(fā)出幾聲夢囈的周琦央。
鐘天朧問道:“她這是怎么了?”
“被這白霧迷住了,陷入幻覺,我找到她的時候,她正拿石頭砸自己腦袋呢,幸好我之前改善了她的體質(zhì),否則早死了。”
“這白霧是什么情況?”
虎仙冷哼一聲,對著鐘天朧的身后,喊道:“清梅祭司!這恐怕是你的手筆吧!”
“許久不見,你的修為退步了不少,是不是偷懶了?”
一聲響指,白霧瞬間消失,與此同時,有一道喊叫聲傳來。
“朧子!”
鐘天朧下意識的扭過頭,正好看見小綾不知死活的朝著斷崖跑去。
“我去!”
鐘天朧也顧不得理其他,幾個縱步,趕在小綾掉下斷崖前,一把抓住她的衣領(lǐng)。
四周是黝黑的石壁,除了前方的斷崖,似乎已經(jīng)沒有去路。
虎仙放下周琦央,神情凝重的面對一身白衣的清梅。
半晌無語,一時間,氣氛陷入膠著與尷尬。
最先開口的是虎仙,說道:“你要想報(bào)我奪你身體的仇,就來吧,我奉陪!”
清梅揣著手,似笑非笑道:“你我之間,哪有什么仇,最多只是誤會。”
“胡說!當(dāng)初若不是我違背約定,想奪走你的身體,你又怎么會強(qiáng)行催動本命蠱,最終因反噬而死!這不是仇,又是什么!”
虎仙漲紅著臉,像是鼓足勇氣,嘶聲大喊,肩膀顫抖不止。
“••••••”
嘭!
緊接著,虎仙猛地雙膝跪地,沖著清梅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。
清梅有些愕然道:“你這是干什么?”
“當(dāng)年在山林中,是我偷襲你在先,被你殺死,我無怨無悔,結(jié)果你卻救了我一命,讓我寄宿在你體內(nèi),繼續(xù)修煉。”
“••••••”
虎仙咬了咬下嘴唇,喃喃道:“我憎恨人類,不單單因?yàn)樗麄冏窔⑦^我,更是因?yàn)樗麄兊耐髫?fù)義和兩面三刀,幾近讓我險(xiǎn)些喪命。”
“可就在不知不覺間,我卻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!到最后,恩怨不分,還以此為榮!”
“對不起!”
說著,虎仙又磕了個響頭,涕淚橫流,淚水滴落,浸濕了地面,更模糊了視線。
“我躲在暗處,看著你女兒在你的靈堂前痛哭流涕的樣子,卻依然在自欺欺人,洋洋得意。”
嘭!
如果不是魂體狀態(tài),恐怕虎仙的額頭早被磕出血來。
“對不起!”
清梅輕嘆一聲,手一揚(yáng),一股無形的氣流托起虎仙的腦袋。
“即便沒有你,我也命不久矣,反而,還得感謝你。”
清梅的話,讓虎仙困惑不已,眨了眨有些通紅的雙眼。
“如果沒有你,恐怕我連村子都回不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