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父一聽有希望,立即精神一振,向兩位大夫道:“兩位可會挑針法?”兩個大夫都是顧家請來的名醫(yī),可是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良久那位年紀最大的才慚愧道:“我們根本沒聽說過什么挑針法。”
齊老朝死人臉問道:“鐘先生,不知這挑針法有何特別之處?”
死人臉面無表情地道:“尸瘴入體,日久必在體內(nèi)結(jié)成尸毒脈,對付此種病癥,必須以絕佳眼力和絕快手法循序挑斷其毒脈,手過針過,萬不可留針,否則尸毒入心,必死無疑。能做到這一點的,除非是對人體脈絡(luò)了解極深,并且在此道下過多年苦功,才有可能。”
聽了死人臉這一番話,帳篷內(nèi)鴉雀無聲。兩位大夫一直搖頭嘆氣,齊老等人也是一籌莫展。而我此時心頭卻是一陣咚咚亂跳,雖然我也沒聽說過這什么挑針法,但我家有種獨特的手藝。
從八歲開始,我就跟著三叔給他打下手。一般來說,我主要負責(zé)給尸體化妝這一塊,簡單來講就是盡量把尸體打扮得好看。不過有時候因為各種原因,事主的尸體無法保持絕佳狀態(tài),就比如因為天氣或者停放時間太久,有可能導(dǎo)致尸體出現(xiàn)尸潰現(xiàn)象。
這樣的尸體往往非??植?,不禁惡臭撲鼻,而且身體發(fā)脹,嚴重的甚至?xí)鞒鲇卸镜氖?。這樣的尸體,就算你化妝術(shù)再怎么精妙,也不可能化得好看。所以我從小就練習(xí)一種家傳的手藝,在尸體周身經(jīng)絡(luò)找到潰點下針,將其一一挑破。
只要完成得順利,尸潰就會發(fā)生逆轉(zhuǎn),讓尸體恢復(fù)原本的體貌。這門手藝我從八歲開始就反復(fù)練習(xí),不知在多少具尸體上下過針。直到兩年前,我終于能夠輕而易舉地只憑一根針就把尸體上所有的潰點一一挑破,并且絲毫不傷及其他脈絡(luò)。
我見顧思寒站在那里,眼圈通紅,整個人都在發(fā)抖,不禁難受,沖死人臉問道:“挑毒脈是要順行,還是逆行?”
順行逆行其實是一種行話,也就是從頭開始往腳下挑,而是從腳開始往頭上挑的意思。
死人臉看了我一眼,道:“逆行。”
我說了聲“好”,上前一步,道:“我來試試。”
話一出口,頓時引來無數(shù)驚愕的目光。顧父遲疑地看看我:“你……”顧思寒也是愣住了,抓住我胳膊:“陸景,你要怎么試?”
我一攤手,朝那兩個大夫道:“借我一筒銀針。”那兩個大夫猶疑了片刻,后來見顧父點頭,那年長的立即從包里取出一筒銀針遞過來。
“這不是胡鬧么?”瓜皮帽在后頭陰陽怪氣。這時候死人臉發(fā)話了:“讓他試試。”
顧家二叔和美女姑姑欲言又止,想來極不放心,但有死人臉在,他們也不好說什么。顧父目光一厲,說道:“就讓小景試試!”
我走到顧家小姑娘的床邊,坐下調(diào)息了片刻,讓自己屏氣凝神,排除雜念。之后站起,將小姑娘的衣服全部脫去。身體上尸腐的程度很厲害,全身都長滿了尸斑,觸目驚心,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。
強烈的尸臭撲鼻而來,不過這對于我來說已經(jīng)習(xí)以為常,仔細地觀察著尸斑的分布情況,默默記憶在心中,然后取出一短一長兩枚三棱針。我之前在處理尸體的時候,通常用的是單針。但這次為了慎重起見,我用了雙針。
輕呼一口氣,手一掠過,頓時一針就下到了左側(cè)腳踝位置,將其中一條毒脈挑破,針過不留,又是一針行下。這門手藝在我三叔的監(jiān)督下,我不知已經(jīng)在多少具尸體上磨煉過,心到針到,毫無滯澀。
針過之處,小姑娘的皮膚上就滲出了一顆漆黑的血珠,就像一顆邪異的黑珍珠,掛在皮膚上,凝而不散。
我屏氣凝神,心念不敢有絲毫停留,雙針齊下,很快就已經(jīng)行至頭頂,最后雙針并行,從檀中至于百匯。針畢,周身脈絡(luò)中隱藏的三百六十三處尸毒脈盡數(shù)挑破。
我長出一口氣,把衣服給她蓋上,從床上爬下來。剛走幾步,頭暈?zāi)垦#_一軟,差點摔倒。尋常尸體上的潰點頂多就只有一百多個,遠不如這尸毒脈這么數(shù)量眾多。而且畢竟我此時面對的是一個活人,壓力極大,雙針連下,精神一絲不敢放松,心神損耗極大。
顧思寒急忙上來扶住我,其他人立即進去查看,不一會兒就傳來欣喜地驚呼。顧思寒一邊攙著我,一邊不停地伸脖子往他妹妹的帳中看,顯得急不可耐。我拍了一下他,笑說:“好了,我沒事,你去看看吧。”
顧思寒遲疑了一下,還是抵不住看妹妹的急切,沖進了帳中。
我坐到在地上,緩緩喘著氣。“喵嗚”一聲,那只大貓瘸著腿跑過來,拿貓腦袋往我胳膊上蹭了蹭。我在它腦門上拍了一記:“二貨!”
大貓“嗷”的一聲叫,我忘了它耳朵還折著。
其實事后想起來,我還是有些后怕,要是萬一我失手了怎么辦。我也不知道當(dāng)時我怎么就變得這么沖動,后來琢磨著也許是因為顧思寒,我從小被人叫怪胎,也沒個玩伴,他算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,所以就格外的珍惜。
死人臉最先從帳中出來,看了我一眼。
“還不錯,我先走了。”說完就從我身邊走過,離開了帳篷。
過了好一會兒,顧父等人也紛紛出來,眾人一臉喜色。那兩大夫一過來就圍到我身邊,喋喋不休地請教什么挑針法,讓我不吝賜教。我忙說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挑針法,這是我家傳的手藝,不能外傳。
齊老一臉欣慰:“東家放心,如今小姐體內(nèi)的尸毒脈已除,只要好好調(diào)養(yǎng),必然能恢復(fù)如初。”
顧家上下也是大喜。顧父問我怎么不見鐘先生,我說他先回去了??纯刺焐辉纾乙不謴?fù)了些力氣,就起來告辭。
顧父一家極力挽留,讓我再坐一會兒,還要備一份重禮向鐘先生當(dāng)面感謝。好說歹說,我才從帳篷中逃出來,顧思寒陪著我爬上亂石坡。我說真的要走了,你趕緊回去吧。
顧思寒給我留了張紙條,上面是他的聯(lián)系方式,讓我以后一定要去找他。我把紙條收了,讓他趕緊回去,別婆婆媽媽。
他這才點點頭,趴下坡去。我在頂上休息了會兒,才一路又往下爬?;氐今v地的時候,三叔已經(jīng)回來了,正跟死人臉交談著什么,只等到我,整隊人馬就開拔,轉(zhuǎn)了個方向行進。
我問三叔前頭出什么事了。三叔臉帶疲色,說道:“他娘的,前面山崩了好大一塊,掉出一堆死人頭來!”
我吃了一驚:“死人頭?是只有頭,沒有身體的?”
三叔罵道:“就光光的腦袋,還是那種有肉的干尸,他媽的八成是個鬼頭坑!”
我說:“這是個什么說法?為什么要砍一堆腦袋埋在一起?”
三叔冷笑了一聲:“這叫人頭祭。那些個腦袋下面,應(yīng)該鎮(zhèn)著個聚陰池。嘿嘿,這地方真邪門了!”
我聽得有些發(fā)冷。所謂的聚陰池是我們行內(nèi)的叫法,這其實指的是一種特殊的地勢空間。聚陰池又叫純陰地,在這種地勢中,陰氣不斷涌入,葬在其中的尸體能做到千年不腐。而在這種純陰地中,往往容易發(fā)生一些不可思議的詭異事情。
隊伍行至一處溪水處,只見兩側(cè)古木參天,綠蔭如蓋。隊伍就地取水休整,三叔去后面看兩口棺材,我捧了溪水喝了幾口,見死人臉站在岸邊看向大山深處,就過去問了個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。
“你是怎么看出那只貍貓擋了葬氣的?”
死人臉一直望著那個方向,過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那是只九尾貍貓。”
我吃了一驚:“那怎么是只九尾貍貓?九尾貍貓不應(yīng)該是長著九條尾巴嗎?世上哪有這種怪東西?”
死人臉冷笑了一聲:“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,很多事情你覺得不可思議,只是你不理解而已,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。你看不到其他八條尾巴,只是因為你看不到,如此而已。”
媽的,這就拽上了!我聽得氣悶,懶得理他,轉(zhuǎn)身就回去駐地坐著,嚼塊干牛肉打發(fā)時間。仔細回憶起那頭二貨大貓的模樣,除了二一點,似乎跟普通貍貓也沒什么分別,怎么就能是九尾貍貓呢?
后來三叔回來,隊伍又繼續(xù)朝著山中行進。劉家那老太婆也是倔得很,走到這一步終于是走不動了,可非得要跟著,說是一定要親眼看著把賤種挫骨揚灰。劉文崇和劉子安父子沒法,只能讓人準備了張?zhí)僖危е咸抛摺?/p>
越往里去,山勢越是陡峭,山路越是崎嶇艱險,有時候甚至連正經(jīng)的山路都沒有,只有彎彎曲曲一條黃泥小道,大約是被進出的山民天長地久踩出來的。
去前方打前哨的人回來說,已經(jīng)能看見前方村落了。大家不由得都是精神一振,想著不久之后就有口熱飯熱菜吃,招呼一聲,準備趁天黑前一口氣趕到目的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