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笑了,只不過笑容很苦澀,也很絕望。
今天能把顏棋綁住完全是僥幸。如果二嬸也要害我,那我真是死定了。
可是緊接著,我就在二嬸的眼睛里看到了畏懼。沒錯,她在害怕我。
我轉(zhuǎn)念一想就明白了,剛才我把顏棋綁在房梁上,這種手段讓她忌憚了。
想到這里,我就深吸了一口氣,硬著頭皮大叫了一聲,做出一副兇狠的樣子來。
二嬸向后退了一步,然后掉頭逃走了。
我松了口氣,一屁股癱倒在地上。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:人怕惡鬼,鬼怕惡人,此言不虛。
顏棋還吊在我頭頂上,雖然動彈不得,但是那怨毒的眼神讓我心里一陣陣發(fā)寒。我心驚膽戰(zhàn)的從地上爬起來,手軟腳軟的離開這恐怖的客廳。
誰知道我剛剛走到院子里,就有一股陰風從大門外吹進來。緊隨其后的,就是二嬸。
我打了個哆嗦:她怎么又回來了?
現(xiàn)在我那一股膽氣已經(jīng)泄掉了,再讓我裝狠扮惡人,我是無論如何也來不了了。就算勉強裝出來,那蒼白的臉也沒人信啊。
眼看二嬸已經(jīng)跑到我面前了,我站在那里,硬著頭皮等死。
忽然撲通一聲,二嬸摔倒在地上。
我驚訝的看到她后背上有一枚銅錢,借著靈棚里昏暗的燈光,我看到上面有幾個模模糊糊的字:康熙通寶。
二嬸還在掙扎,但是她身上猶如壓了一座山一樣,怎么也站不起來。我能感覺到,應(yīng)該是這一枚銅錢把她壓住了。
我正驚訝的時候,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:“是五帝錢。”
我一抬頭,見叔爺拄著拐杖,氣喘吁吁地進來了。
我心里一喜,叫了一聲:“叔爺,你把二嬸抓住了?”
叔爺點了點頭,問我:“厲鬼呢?”
叔爺提到厲鬼,我就嘆了口氣,指著客廳說:“那只厲鬼是顏棋。”
叔爺頓時愣住了,一邊向堂屋走,一邊皺著眉頭說:“不可能啊,怎么會是顏棋?”
顏棋還在房梁上吊著,我踩著凳子,把她解下來了,為了保險起見,我沒有把紅繩去掉。
實際上,這時候顏棋已經(jīng)安靜下來了,閉著眼睛躺在我懷里,像是睡著了一樣。
叔爺接過顏棋,抱著她走到院子里,閉著眼睛摸她的脈搏。
我蹲在二嬸身前,問她:“二嬸,小棋怎么回事?”
二嬸不答,只是兇狠的沖我呲了呲牙。
“你不用問她了,我感覺她和你二叔的魂魄都有問題。也許現(xiàn)在根本不認得你了。”叔爺在不遠處說。
我看著二嬸,想起來這些年和他們一家生活在一塊,不由得有些傷感,鼻子一酸,眼淚就下來了。
二嬸家出事以來,我一直被各種邪門的事纏著,甚至沒有好好哭過他們。
“咦?”叔爺忽然詫異的叫了一聲。
我回頭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他正抓著顏棋的手腕。在她的胳膊上,露出來一小截紋身。
叔爺把她的袖子捋上去,我發(fā)現(xiàn)那紋身是一個女人的臉。她正微笑的看著我。
我看到這張臉,心里就升起一股寒意。因為那笑容太詭異了,分明就是這兩天出現(xiàn)在顏棋身上的表情。
叔爺臉色很難看,慢慢地把袖子拉下來,長嘆一聲,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:“原來是討債的來了。過了這么多年,它還是來了。”
我有一種感覺,叔爺應(yīng)該認識顏棋身上的紋身。
這時候,雞叫了。
隨后,院子里那種陰森森的感覺消失不見了。
我扭頭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二嬸也失去了蹤跡,只是在院子里有一個金燦燦的鐲子,鐲子上面還壓著一枚銅錢。
叔爺用紅繩把鐲子綁了,然后遞給我:“她是附身在這鐲子上了。用紅繩綁住,應(yīng)該就沒什么事了,你揣到褲兜里就行。”
我知道這鐲子里面有二嬸的鬼魂,哪還敢往衣兜里揣?我捏著鐲子走到臥室,把它藏到柜子里面了。
等我出來之后,叔爺正把一串五帝錢拴在紙人身上。
他見我出來了,直了直腰,我把顏棋背在身上,然后擺了擺手說:“來吧,忙了一晚上了,去我那吃早飯。”
我答應(yīng)了一聲,就跟在叔爺身后。
路上的時候,我們爺倆都沒說話。村里有些起得早的,已經(jīng)在街上溜達了,看到我們兩個之后,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。
村子就這么大,誰家出點事,左鄰右舍都有所耳聞。更何況二叔和二嬸接連去世,他們就是猜也猜得著,我們家被鬼纏上了。
時間不長,我到了叔爺居住的小院。
叔爺?shù)睦习樵缇退懒?,自己又無兒無女,所以這里很安靜。一棵大槐樹枝葉參天,遮住了半個院子,我坐下之后有一種感覺,這里缺了一股活人氣。
我把顏棋放到叔爺床上,而叔爺已經(jīng)在灶臺前忙起來了。
片刻之后,飯已經(jīng)做熟了。那飯菜是什么味道,我根本不知道,因為我滿腦子都是顏棋的紋身。
叔爺忽然放下筷子,嘆了口氣:“看你心不在焉的,你想知道那張臉的來歷?”
我也放下筷子點了點頭。
叔爺坐在凳子上,看著天邊的朝霞,沉思了好一會才開口。
據(jù)叔爺說,那張臉根本不是什么紋身。它有一個名字,叫鬼紋。
至于鬼紋怎么到顏棋身上的,那就得說到三年前了。
那時候我正在外地上學,但是家里的事也聽說了一點。當時顏棋得了重病,送到醫(yī)院的時候,醫(yī)生說治不好了,讓回家準備后事。
二嬸眼淚撒了一路,回到家就病倒了。
二叔也難過的要命,眼看著顏棋一天比一天瘦,飯都吃不下去了。
后來他們兩口子不知道怎么商量的,就求到叔爺頭上了。說是醫(yī)院已經(jīng)沒有辦法了,就求求鬼神吧,問叔爺有沒有什么門路。
叔爺就勸他們,說人的生死都是天注定的。如果用些手段把命留住了,早晚要還回去,到時候什么事都有可能發(fā)生,后悔也晚了。
二叔不肯聽,說以后的事以后再說,讓顏棋活下來,比什么都重要。
叔爺死勸不聽,最后干脆關(guān)上門,再也不見他們了。
誰知道三天之后,叔爺就聽到一個消息,說二叔和二嬸進了破廟。
當時叔爺氣壞了,把二叔狠狠地訓(xùn)斥了一頓。但是廟已經(jīng)進了,再說別的也晚了。
說來也邪門,從破廟出來之后,顏棋的病就漸漸的好了。
二叔和二嬸開始的時候還提心吊膽了一陣,后來見沒什么怪事發(fā)生,也就放下心來了。
其實叔爺口中的破廟我也知道。它原本是什么廟已經(jīng)沒人知道了,因為那里墻倒屋塌,所以大伙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破廟。
據(jù)說這間廟很邪門,里面住著一些東西。如果你遇見了人生過不去的大坎,就舍了一條命走進去。
在廟里擺上瓜果,跪上足足一夜,里面的東西就有可能出面幫忙。
不過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,這種幫忙是要代價的。今天幫了你,改天要十倍百倍的還回來。所以凡是進過破廟的人,沒有一個是好死的。
我聽到這里,對叔爺說:“顏棋變成這樣,是因為破廟?”
叔爺點了點頭:“她身上的鬼紋,就是破廟里神像的那張臉。”
我愣了一會,很奇怪的問:“叔爺,你怎么知道破廟里的神像長什么模樣?”
叔爺瞟了我一眼,幽幽的說:“你說呢?”
我試探著問:“你……進去過?”
叔爺點了點頭。
我沉默了好一會才問:“你剛才不是說……凡是進過破廟的人,沒有一個是好死的嗎?”
叔爺苦笑了一聲:“是啊,我一直等著廟里的東西找我。等了這么多年,每天過的提心吊膽的。為了防著它,我到處打聽神神鬼鬼的東西。最后快變成咱們村的半仙了。”
叔爺說這話,是帶著一股戲虐的語氣,可是我卻分明看出來他的無奈和痛苦。
是啊,就像是一個不知道行刑日期的死刑犯,每天都會過得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?;蛟S死亡那天真正來臨的時候,他反而會松一口氣。
我沉默了一會,問叔爺:“顏棋身上的鬼紋,怎么辦?”
叔爺用手指敲著膝蓋,好一會才說:“二十年前,也是有一家人去破廟,把鬼紋帶出來了。結(jié)果家里接連死人,一個大宗族,十天就死了十三口啊。后來他們狠了狠心,想了個辦法,這才把一大家子人救下來了。”
“什么辦法?”我著急的問。
我不能不急,因為下一個要死的就是我了。
叔爺閉上眼睛,臉上露出不忍之色:“把身上有鬼紋的人,悶死了,扔回到破廟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