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線晦暗的廂房內(nèi),卿蜜蜜躺在暗紫色繡白玉蘭的大迎枕上,她額頭上正覆著棉布,手里拿著個綠豆糕在啃。
蘇氏坐在不遠(yuǎn)的另一三圍羅漢榻上,她頭和臉都拿薄紗蓋著,正在同卿蜜蜜柔聲說,“可還好吃?喜歡就多吃點。”
“哐啷”卿酒酒踹門進(jìn)來。
卿蜜蜜眸子一亮,軟糯糯地喊了聲,“姊姊,姊姊,我在這里……”
卿酒酒目若利刃掃了蘇氏一眼,幾步到蜜蜜面前,搭脈一探,“姊姊在,姊姊在。”
卿蜜蜜人還有點燒,沒力氣,便軟軟地將頭搭卿酒酒肩膀,磨蹭幾下,乖巧地像毛茸茸地小奶貓。
卿酒酒去了她手里的綠豆糕,狐疑地看著蘇氏。
蘇氏嘆息一聲,“我再如何,也萬萬不會對個心智如幼兒的傻子出手,大小姐多慮了。”
卿酒酒冷笑,她可不信蘇氏還有良心。
她抱起蜜蜜,抬腳往外走,踏出門檻,居高臨下地睥睨卿明遠(yuǎn),手上的繩索往檐下梁上一甩,再一拉。
“嗤啦”一聲,卿明遠(yuǎn)被吊了起來,像風(fēng)干的臘肉一樣在檐下?lián)u擺。
“孽障,你干什么,放本王下來!”卿明遠(yuǎn)嗷嗷大叫。
卿酒酒面無表情,“我現(xiàn)在不會殺你,他日你再作死,就另當(dāng)別論!”
“你敢!孽障你膽敢弒殺親父?小心天打雷劈!”卿明遠(yuǎn)色厲內(nèi)荏。
聽聞這話,卿酒酒笑了,“你可是忘了,天雷都聽我的。”
這話,讓卿明遠(yuǎn)想起那天禪雪院正房走水之事,他臉色一變。
卿酒酒冷哼,她那日不過是在正房頂懸掛銀絲紙鳶引雷,然后又在扔蘇氏案幾的時候,將木窗外的避雷線從地下扯了出來,雷雨來臨之時,自然天雷會劈向此處。
這些簡單的道理她懂,旁人卻不一定,只當(dāng)她神異的很。
回了東廂房,卿酒酒又給卿蜜蜜扎了幾針,渾身上下用烈酒擦了一遍,哄她睡著了,才得空處理自發(fā)跪在門外的秦婆子。
她立在秦婆子面前,眸帶殺意。
秦婆子額頭觸地,哀求道,“大小姐,老奴錯了,老奴日后再不會懷疑大小姐……”
“你是錯了,”卿酒酒淡然道,“可你錯在將蜜蜜給蘇氏!”
她沒法想象,如果蘇氏今個對蜜蜜下手,她去之時,還能不能挽救回來。
秦婆子嘴皮囁嚅幾下,“那是繼王妃,兩位小姐也算是她名下,繼王妃應(yīng)該不會想要……”
“蠢貨!”卿酒酒怒不可遏,她彎腰一把抓起秦婆子,一字一句的道,“我的一百影衛(wèi)怎么死的?我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?我告訴你,是蘇帆,蘇氏的親子侄,親自帶卿明遠(yuǎn)的私兵圍剿的!”
秦婆子被震再當(dāng)場。
卿酒酒又道,“我再告訴你蘇帆是什么下場,蘇帆被我用匕首挑破喉嚨血管,血流了一地,當(dāng)場死不瞑目,就在我的一百影衛(wèi)骨灰面前!”
“可……可大小姐已經(jīng)回京了,兩位小姐要出了什么事,嫡母也罪責(zé)難逃啊……”秦婆子吶吶的道。
卿酒酒嗤笑,“我們還在法華寺,哪里回京了?”
再者,想要悄無聲息弄死一個人的法子不計其數(shù),蘇氏哪里用擔(dān)罪責(zé)?
“看在蜜蜜面上,我不殺你,”卿酒酒松開秦婆子,黑眸嚴(yán)肅,“但你已經(jīng)不適合再呆在我們身邊。”
宛如晴天霹靂,秦婆子臉色慘白,“大小姐……”
卿酒酒擺手打斷她,“我記得……娘親在京郊有處陪嫁宅子,你去那邊養(yǎng)老。”
那處宅子,也是唯一一處沒被收入平忠王府公中的宅子。
“大小姐,老奴錯了,求大小姐不要趕老奴走……”秦婆子老淚縱橫。
卿酒酒冷漠無情,“趁我還不想殺你,趕緊滾!”
秦婆子眼見卿酒酒毫無轉(zhuǎn)圜的余地,誰想她竟爬著越過門檻,試圖往里躥驚動卿蜜蜜,“二小姐,二小姐……”
卿酒酒大怒,她抬腿一腳人將人踹出去,“你非得連累死了我們姊妹才甘心,是不是?”
秦婆子搖頭,“求大小姐看在老奴照顧了兩位十二年的份上,別敢老奴走。”
卿酒酒深呼吸了口氣,她本心是想殺了秦婆子了事,省的以后生出別的麻煩,可站在卿蜜蜜和原主的立場,卻是一定不希望她死的,甚至還會想著給她養(yǎng)老。
她轉(zhuǎn)身摸出一百兩銀子扔給她,按捺下暴虐的情緒,緩和語氣道,“我不是趕你走,娘親那處宅子這么多年無人照料,你去幫我們看著,也算是一條后路。”
她這樣說秦婆子心里就好受一些,“大小姐,此話當(dāng)真?”
卿酒酒點頭,如此秦婆子收好銀子,擦了擦臉,小聲的說,“大小姐放心,老奴一定拼死也為兩位小姐看好宅子。”
卿酒酒不想讓她見蜜蜜,遂道,“你收拾一下,趕緊下山去宅子那邊。”
秦婆子戀戀不舍地往屋里看了眼,不敢違逆卿酒酒,只得簡單收拾了東西,趁著夜色出了法華寺。
身邊再沒人,卿酒酒晚上便和蜜蜜睡一張床,也方便照顧她。
隔日,卿蜜蜜燒退了,整個人又精神了過來,這一次發(fā)燒,卿酒酒醫(yī)治及時,故而沒讓她受多少苦。
卿蜜蜜見是姊姊幫自己穿衣裳,便偏頭問,“姊姊,秦媽穿,秦媽穿。”
卿酒酒笑了笑,“姊姊讓秦媽幫咱們看財寶去了,往后就由姊姊照顧蜜蜜好不好?”
卿蜜蜜歡喜地眉眼彎彎,“好,蜜蜜也照顧姊姊。”
這樣軟糯天真的小模樣,叫卿酒酒心頭酥軟成一片,她捧著她臉,吧唧親了口。
她家妹子,全天下最可愛!
卿蜜蜜有學(xué)有樣,她還回親了卿酒酒一口。
兩人穿一模衣裙,淺藍(lán)色長裙,套半臂小短衫,至于發(fā)髻,卿酒酒就為難了,她只會扎馬尾。
她皺著眉頭,正琢磨不然兩人都扎馬尾算了,就聽外間有敲門聲。
“卿大小姐,我等是皇太子殿下遣來服侍兩位小姐的……”
卿酒酒開門,門外站著個年約三十的婦人,和兩名十四五的婢女。
那婦人斂衽行禮,“大小姐,婢子白雪,她們分別是橙柳、鵝黃,婢子三人是殿下送予大小姐的,這是賣身契。”
白雪呈上三人賣身契,她發(fā)髻梳的一絲不茍,衣裙服帖,很是精神干練。
卿酒酒一掃賣身契,斜眼問道,“如果我不要呢?”
白雪眼眸微垂,“婢子三人已經(jīng)不能回殿下身邊,是生是死,任由大小姐處置。”
卿酒酒沒吭聲,她并不信一張賣身契就能收攏人心,東西是死的,可人心是活的。
白雪又道,“橙柳和鵝黃會些拳腳,平時護(hù)衛(wèi)二小姐正合適,殿下說了,大小姐定然會顧慮婢子三人,但日久見人心,殿下沒旁的心思,婢子三人往后也是大小姐的人,不會做出那等吃里扒外之事。”
話都說到這份上,卿酒酒便側(cè)開身,讓三人進(jìn)來。
橙柳和鵝黃同卿酒酒見禮后,便自發(fā)給卿蜜蜜綰發(fā)。
白雪上下打量了卿酒酒,又說,“據(jù)婢子所知,今日平忠王府的人會回京,大小姐這身打扮回去可不行。”
卿酒酒挑眉,她從善如流地展開雙臂,任由白雪折騰。
半個時辰后,卿酒酒攜卿蜜蜜出現(xiàn)在山門,故意沒通知兩人正要下山的卿明遠(yuǎn)一行人,詫異了幾分。
只見兩面容一模一樣的小姑娘,穿著淺藍(lán)長裙娉婷而立,綰同樣的雙丫髻,發(fā)髻上還纏著嬌俏的珍珠銀細(xì)鏈,唯一不同的是,卿酒酒左臉依然戴著個面具。
不過,這回的面具是黃金打制的,鏤空纏枝花雕,邊緣緊貼下頜,眉骨處延伸出來的細(xì)長金枝花苞一直蜿蜒到發(fā)髻,妖嬈艷麗,十分漂亮耀眼。
“父親,”卿酒酒朗聲道,整個山門邊的人都聽見了,“怎的要回府,父親也不支會一聲,是又要將女兒兩人丟下不成?”
卿明遠(yuǎn)昨日被拖拽的一身是傷,此時正躺在馬車?yán)?,再是咬牙切齒,也避而不見。
蘇氏摸了摸光禿禿的眉骨,側(cè)頭對身邊婢女吩咐道,“讓大小姐一起上馬車回府。”
卿明遠(yuǎn)蹭的坐起身來,低吼道,“讓那孽障上來作甚?”
蘇氏冷笑,沒用的廢物,但凡他這做父親的強(qiáng)勢一些,哪里又能讓黃口小兒壓在頭上。
卿明遠(yuǎn)撩開簾子看了眼,見卿酒酒拒絕了蘇氏的婢女,轉(zhuǎn)而上了白雪來法華寺之時,皇太子殿下的車鑾。
“不能讓她進(jìn)府門!”卿明遠(yuǎn)眼神怨毒,“皇太子那么個殘廢,早晚要被廢,平忠王府不能被她連累了。”
這倒是一句實話,蘇氏打起精神,陰陽怪氣的道,“王爺想如何辦?”
卿明遠(yuǎn)看著她,“你是嫡母,在后宅還管束不了一個丑八怪一個傻子?”
蘇氏讓這話氣的一個仰倒,薄紗的臉色鐵青,她頭扭向一邊,懶得再理會卿明遠(yuǎn)。
而這廂車鑾里,白雪正同卿酒酒說著卿家的情況。
“平忠王府卿家,如今的平忠王手中沒有實權(quán),家中上有老太君,就是大小姐的祖母,下有三房,大房卿長生是庶出,常年在海外經(jīng)商,這一房雖有三子,可不在京城,二房便是大小姐的生父平忠王,王爺膝下,有一子三女,嫡長子卿思淵是世子,在白鹿書院求學(xué),三小姐叫卿歡顏,進(jìn)了府門,頭一個針對大小姐的,應(yīng)當(dāng)就是三小姐……”
“另外,平忠王還有個庶出,四小姐卿琳瑯……”
“卿家三房卿順臣也是嫡出,這三爺打小被老太君養(yǎng)壞了,就是個紈绔子弟,房中美妾有四個,膝下只有一嫡子叫卿思海,一庶子卿思江和庶女五小姐卿明媚……”
卿酒酒的心思卻沒有在這上面,她瞇著桃花眼,慵懶玩味的道,“卿明遠(yuǎn)可真是個好的,兒子叫思淵,三女叫歡顏,就是那庶女都是琳瑯,哼,到我和蜜蜜這里,就再隨便不過。”
白雪翹起小指,斂了下耳鬢細(xì)發(fā),低聲聲,“婢子聽聞,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名字,其實是前平忠王妃取的,平忠王并未給兩位小姐取名。”
卿酒酒看過去,冷聲問,“你還知道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