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說什么?”柴東的聲音陡得冰寒無比。
沒有任何一句話,能比‘你不像個男人’更能刺激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了吧?
一聽這話從春枝嘴里說出來,柴東登時氣得雙眼直瞪,頭頂上似乎還有一縷黑煙蹭的一下竄上天空。
可是當著他的面,春枝定定的把頭一點。“本來就是。你自己想想你干的那些事情,哪有點男人的樣了?就從我嫁過來這些日子說起,家里的事情你一概不沾,天天就是讀書吃飯,心情不好了還要娘主動來哄你。家里這么窮,娘為了供你讀書,天天干完家務還要做針線,做了針線換的那些錢又全貼到你身上了!你一天到晚好吃好喝,被人伺候得舒舒坦坦的,再仗著你腦子聰明,還真以為你就像她說的一樣,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,心就那么飄起來了?你都還沒中秀才當官老爺呢,就已經(jīng)這么瞧不上自己親娘了,那等你真當官了,那還得了?你治下的百姓們你也不會真瞧上眼的!你心里眼里想著的只會是你自己,也永遠只有一個你自己!”
“你胡說!”柴東氣得額頭上啪的爆出來一根青筋。
春枝卻依然冷冷的看著他,繼續(xù)說話:“再說今天。娘拉著我去找王老九要錢,這事你肯定心里清楚得很,可是你一開始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樣,就那么讓娘拖著我走了。王老九家里那么多人,我和娘怎么可能打得過他們?可你不管……不,也不應該說是不管吧,你只是覺得,我們在前頭打頭陣,你在后頭做計劃,到頭來肯定是我們獲勝!這種事情你和娘肯定已經(jīng)做過很多次了吧?娘在前頭沖鋒陷陣,你在后頭給他幫忙。不然,我想不通她為什么會這么沖動,甚至連一點后果都不考慮!”
柴東眼神猛地一閃,卻沒有再說話。
把他的反應收進眼睛里,春枝又笑了笑。“的確,你是很聰明,你也以為你把你的聰明用在保護你娘身上了吧?可是你有沒有想過,有些事情,不是取得了最后的勝利那就是真的勝利的!你有沒有想過,在單槍匹馬和他們對著干的時候,那些人對你娘說的那些話、做的那些事是多大的羞辱?有些羞辱落在臉上,那還可以治好,可落在心上的呢?那些又該怎么辦?!”
說到這里,她不禁想到了剛才王老九家里那些兄弟侄子們盯著她看的眼神,還有他們嘴里那些不干不凈的話,直到現(xiàn)在她心口還一陣陣的發(fā)涼。
以前她家里再窮,但因為有爹、有弟弟在,村子里的閑漢最多也就只敢遠遠的看自己幾眼,從來不會干出來那些事??墒墙裉焱趵暇偶依锏娜司褪悄敲锤闪?!那說明什么?說明他們家里的男人靠不住??!
想到這里,春枝的眼圈都紅了。
“要不是小三子及時開始叫,讓我想起來可以把附近的野貓給叫過來幫忙,我早就和娘一樣被那些人按在地上亂摸了!你一個男人,反正那些臟手沒摸在你身上你不在意,可是我呢?娘呢?一個女人,一不小心被外頭的男人碰到一下都會羞憤得不行,又更何況是像剛才那樣,那些人根本就是沖著占我們便宜去的?”
“他們剛才沒碰到我,可我想想還是覺得惡心得不行。可想而知娘她心里有多膈應!可她為了不讓你擔心,愣是沒有表現(xiàn)出來,然后你就覺得真沒事了嗎?這么長時間了,她肯定不止一次受過這么的羞辱吧?這么多次積累下來,你覺得她心里有多難受?可你還把她的付出當做理所當然……或者說,是你根本就沒有把她的想法當做一回事。你說,你這不是自私是什么?柴東,你簡直太自私了,這世上就沒你這么當兒子的!”
柴東都被她給罵呆了。
他睜大眼,盯著春枝看了好一會,才小聲說:“是這樣嗎?我……這就叫做自私?”
“不然呢?你還想要怎么樣?”春枝冷聲說,“娘她一直慣著你,那是因為她疼你,她心甘情愿為你付出一切??墒俏也?!我憑什么要因為一個你把我自己的名節(jié)都給毀了?到頭來,就算你真考中了,你去當官了,你到時可以借口我不忠不貞把我給休了,再去娶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回家過日子,可我呢?我這輩子就是徹底的毀了!”
“我不會的……”柴東小小聲的說。
春枝輕笑。“人都是會變的?,F(xiàn)在你把話說的這么好聽有什么用?回頭等真到了那個地步,天知道你會干出什么事來?我現(xiàn)在也根本就沒有想到以后那么遠的事。剛才在王老九家門口的時候,我心里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想法——與其以后有個能讓我跟著沾光的狀元相公,我倒是寧愿現(xiàn)在身邊有個能站出來把我和娘都護在身后的真男人!”
她這又是在罵他不是真男人了。
如果是平時聽她這么說,柴東肯定已經(jīng)氣得叫王氏來教訓她了。可是這一次,他卻只是肩膀一抖,慢慢抬起眼看著春枝。
“原來在你眼里,我這么沒用嗎?”
春枝毫不猶豫的點頭。“是一點用處都沒有。嫁漢嫁漢,穿衣吃飯,可是你看我現(xiàn)在的吃穿和你有關系嗎?反倒是你的吃穿用住都是我和娘在打理?;蛟S你以后的確可以讀書成才,可是那還得等多長時間?我都在想,或許還沒等到你當上大官,我和娘就已經(jīng)活活累死了!”
她話音剛落,柴東整個身體都輕輕一顫,那本來就白的臉瞬時變得更白了,一點血色都不見。
“原來是這樣,我明白了。”他眼神一暗,輕聲像是在自言自語。
春枝又長出口氣。“柴東,你是很聰明,可是這份聰明你覺得在村子里能抵上什么用?在咱們這個地方,一切還是要靠力氣說話的。你知不知道,今天看到你和族長一起出現(xiàn)的時候,我的心都涼了!這話我已經(jīng)憋了好多天了,現(xiàn)在我是不吐不快!反正我就把話放在這里了,你要聽著不高興,大可以寫封休書給我,我立馬回家去!至于那五兩銀子的聘禮,我也會慢慢攢起來還你。”
“不……”柴東連忙搖頭。
他正要對她說點什么,冷不防外頭王氏又大叫起來:“兒啊!”
柴東立馬閉嘴,春枝也后退一步。
王氏洗干凈了臉,再往臉上擦了點草木灰,她就過來了。結果進了屋子,一看到春枝和柴東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,兩個人之間的味道怎么那么不對勁?
王氏就臉一板。“小丫頭片子,你別以為你能使喚貓就了不起了!沒看到院子里那么厚的雪啊,你快去給我鏟平了。不然雪化了滑到我兒,我和你沒完!”
春枝低頭就要出去干活,不想柴東突然開口:“還是我去吧!”
王氏登時嚇得臉都白了。
“兒啊,你說什么?”
“我說,我去鏟雪。”柴東低聲說,“這本來就是男人該干的事。”
“你瞎說些什么?你以后是要干大事的,有這個時間你看書去,這些事哪是你能干的?”王氏趕緊搖頭。她又瞧了眼春枝,“是不是你和你男人說了什么?小丫頭片子,我還沒找你算賬呢!今天你要不招那些貓來,等我兒帶著族長過來了,我們就是受害者,王老九他娘再怎么抵賴都沒用,到時候我們就能光明正大的朝他們要錢了!可就是因為你!你說你好好的招那些野貓來干嘛的?我到手的錢就這么給你給弄跑了!”
看吧,她猜得沒錯,這對母子倆還真是這么考慮的。
春枝抬眼沖柴東輕輕一笑。
柴東眼神趕緊飄向一邊,他低叫了聲:“娘,您別說了!”
王氏嚇了一跳,她伸手往柴東額頭上抹了把。“兒啊,你怎么了,是嚇病了嗎?”
柴東推開她,還伸手把她臉上的鍋底灰給抹掉了。“你臉上的傷用鍋底灰沒用,把它給洗了吧!我現(xiàn)在就去外頭給你摘點草藥,你搗碎了敷上。”
“哪沒用了?以前每次我不都是這么治的嗎?”王氏不在意的擺手。
可是柴東立馬把臉一沉。“我說不行就不行!”
王氏一怔,果然不再和他爭執(zhí)了。
柴東才點頭。“我這就出去!”
走出去幾步,他又回頭看春枝。“院子里的雪你別掃,等我回來再掃。”
然后,他才放心的走了。
王氏眼睜睜看著兒子出門了,她還半天反應不過來。
好一會,她才轉(zhuǎn)頭看著春枝,頓時眼睛一瞇:“你說,是不是你?你剛才跟我兒說什么了?”
“不就說了些早該說的話嗎?”春枝小聲說。
“你給我放狗屁!”王氏氣得伸手擰她的耳朵,“我兒本來好好的,就因為你幾句話,你看看他現(xiàn)在都成什么樣了?小賤人,我弄死你!”
王氏是真被氣到了。
春枝一看不對,她趕緊跳起來。“娘啊,我去給相公幫忙去!”
就連忙逃開王氏的手,也轉(zhuǎn)身一溜煙的朝外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