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回府的馬車上,我依舊有些心緒難平,明月握緊我的手,也說不出話。
我們主仆倆,一時竟是相對無言了起來。
良久,明月有些忐忑的道,“主子,你說他,他是不是后悔了……”
她嘴里的那個“他”是淳安帝。
“現(xiàn)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。”我半垂下眼皮,冷聲道,“總歸李佳淳也死了,我現(xiàn)在是另一個人。”
“我完全可以去過另一段人生,我現(xiàn)在回來,不是為了他,而是為了我枉死的孩兒,和親娘,以及我弟弟。”
我只是,放不下那些仇恨。
“可是他……”明月有些糾結(jié)的道,“可是他見了明月真的很動容,主子當(dāng)時沒看到,明月卻看得清清楚楚,他的眼里有淚……”
“你知道冉妃把我叫去干什么嗎?”我忽然打斷了明月的話。
“做,做什么?”明月有些怔怔的問我。
從那里回來之后,再到和周氏她們匯合,坐上回府的馬車,我一直都沒有說話,所以明月也不知曉,到底是誰把我叫去了。
“是他把我叫過去的,打著冉妃的旗號,他說,想把你要過去。”
明月呆住了,片刻后才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道,“要過去,做什么。”
我不知道,我也不想知道,反正我怎么樣都不會同意。所以,頂著龍顏不悅的危險,我拒絕了。
還好,他并沒有執(zhí)著,這讓我松了一口氣。
出了冉心宮時候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整個宮里種滿了秀色怡人的桃花,若不是這宮殿上寫著“冉心宮”三個字,我都要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流芳鄔了。
走到冉心宮門口時,我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一眼,正看到站在窗前的皇帝。
窗欞遮住了他有些發(fā)福的肚腩,桃花枝的遮掩讓他的容顏有些模糊,但正是恰恰如此,讓我依稀仿佛看到了十?dāng)?shù)年前的他。
當(dāng)年的他,也是年輕英俊瀟灑,是無數(shù)懷春少女的夢中情郎之一。只可惜時光不饒人,不僅讓人改了身形,也變了心靈。
永遠(yuǎn),都回不去了。
下了馬車,去崔氏那里報個道,就回了落月閣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進(jìn)了一趟宮,周氏對崔氏的態(tài)度忽然殷勤了起來,端茶送水這種事情,竟然親自來,這讓我很是詫異。
回到落月閣,我有些疲憊的換下了衣服,還好小竹貼心的給我準(zhǔn)備了藥浴,讓我緩解身心。
泡澡的時候,明月告訴我,在丞相府的一個很偏遠(yuǎn)的小莊子里,找到一個曾伺候過我母親的人,只可惜她有些神志不清,看樣子,像是被人下了毒導(dǎo)致的。
我的心情一瞬間大起大落,到最后已然有些泄氣。
好容易找到一個人,結(jié)果還是個神志不清的,難道我真的要去找外祖父外祖母,可我已不是李佳淳,我該用什么樣的面目出現(xiàn)才不會被以為是騙子呢。
我有些頭疼的捂著額頭,腦中忽的閃過一道黑影,我不由得精神一振,“明月,你試著用你真正的身份去聯(lián)系一下李斟,我想,他應(yīng)該知道一些什么,不然不會這么多年……都如此抗拒父親。”
明月皺起眉頭,道,“小公子這些時日,總讓明月覺得有些詭異,他行蹤十分不定,偶爾悄無聲息的出現(xiàn),但更多的時候,好像不在這丞相府。”
我一愣,“不在丞相府,他能去哪兒?”
“要不,我派個人跟蹤一下他?”明月看向我,征詢我的意見。
畢竟是我親弟弟,我也很關(guān)心他的去向,所以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。
洗完澡,換上了柔軟舒適的衣裳,我長長的舒了口氣。
今日在宮里發(fā)生的事情頗多,我的心也是跟著忽上忽下的,當(dāng)時不覺得,回來一放松,頓時覺得疲憊不堪。
同小竹說了一聲,我便沉沉睡去,連晚膳都沒有吃。
醒來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第二天了,我起來洗漱完畢后,換了一身簡單點的衣裳,吃了些廚房送來的軟綿點心,就要去給崔氏請安了。
我一邊走,一邊聽小竹跟我說,昨兒我歇下后,宮里來人了。是皇后娘娘擔(dān)心崔氏的病情,特意遣了宮里的太醫(yī)來給崔氏診脈,并送來了一個嬤嬤,說是照顧崔氏的。
我聽了不由得冷笑,說是來照顧崔氏,其實主要是來撐腰的,是讓其他覬覦崔氏權(quán)柄的人瞧一瞧,崔氏身后站著皇后娘娘,讓想動崔氏的人,心底掂量掂量。
難怪周氏回來就如此殷勤了,想必這明著在她手上的權(quán)柄,遲早被她暗暗地還給崔氏。
也難怪原本老實了幾天的李月珠,不過自宮里走了一趟,就又變得趾高氣昂了起來。
今日崔氏下了床,坐在了椅子上,看著精神頭還頗好,并沒有太多病容。在她身邊站著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宮裝嬤嬤,頭發(fā)黑中夾雜著一些白發(fā),神情肅穆,嘴角下撇,一看便知是個嚴(yán)肅的人。
我低著頭過去,我給崔氏見了禮,同李月珠等打了招呼,這才站到了一邊。
今日雎鳩院里人格外的齊全,不僅大房的幾個庶女來了,連二房的人也來了。
十幾年不見,二嬸嬸王氏也變老了。
她原就有些臉長,如今年紀(jì)一大愈發(fā)的顯長,顯老。再加上她眼睛太過靈活,嘴唇又太薄,放在一個長臉上,整個人給人一股刻薄的感覺。
事實上,這位二嬸嬸也不是個善茬。
我才回丞相府時,她回了娘家,聽說是做昨晚才將將回來,此時出現(xiàn)在這里,明著是看望病了的崔氏,實際上應(yīng)是聽說崔氏被奪了權(quán),以過來看熱鬧的。
大房二房兩兄弟之間關(guān)系尚可,但這兩個妯娌之間可就不怎么樣了。
這些,小竹早就打聽給我了。
王氏瞧不起崔氏是個妾扶正的,總認(rèn)為她這樣明媒正娶的才是正經(jīng)的原配,所以對崔氏總是有一股子看不上的勁兒。
崔氏瞧不起王氏自己留不住相公,卻還將相公管的死緊,可最后這男人還是想盡辦法偷吃,惹得王氏醋意大發(fā)。聽說她這次回了那么久的娘家,就是因為二叔在外面養(yǎng)了個美妾,讓她發(fā)現(xiàn)了。
這倆人不對付,王氏走的時候,崔氏還冷嘲熱諷過她不賢惠,如今王氏一回來,就看到崔氏被奪了權(quán),她就算是奔波的再累,也肯定是要過來嘲笑一陣的。
不過看王氏此刻的臉色,應(yīng)當(dāng)是吃了憋,所以一直坐在原地一言不發(fā),瞅見我來了,也不過是翻了個眼皮,有些陰陽怪氣的道,“喲,這就是大嫂新添的女兒了吧,長得可真不怎么樣,要我說啊,這最漂亮的還是大小姐,之后李家的閨女,就沒一個超過她的。”
反正她也沒生閨女,不怕把自己人給連帶進(jìn)去。
崔氏臉色有些不好看,這不等同于說她親生的兩個閨女不如上一世的我嗎?以我對崔氏的了解,她不可能不懟回去。
我冷眼旁觀著,就看見崔氏漲紅著臉,扶著手椅的雙手一用力,張嘴就要與王氏反唇相譏。
然而就在這個時候,她旁邊的邢嬤嬤驀地伸出手,按住了崔氏的胳膊,并附在崔氏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。
原本情緒還有些激動的崔氏瞬間平靜了下來,且她僵直的身體也慢慢的放松坐回了椅子上。
她看了一眼王氏,似笑非笑的道,“說起這事兒,還得謝謝二叔,若不是他將這孩子給帶過來,恐這孩子還會繼續(xù)在江南吃苦。”
“江南?”王氏一愣,面色有些不好看了起來。顯然這事兒二叔沒告訴她。
“唉,都說江南出美女,聽說二叔這次回來的時候,可是拉了好幾輛馬車呢……”崔氏不緊不慢的擺弄著指甲上的丹蔻,似漫不經(jīng)心的說道。
可就這一句話,摧毀了王氏所有的防御。
她再也沒心情在這里坐著,急匆匆的找個理由就退下了。
見她走了,崔氏發(fā)出了吃吃的笑聲,并回頭看向身邊的老嬤嬤,道,“還是邢嬤嬤說得對,這打蛇吶,就得打三寸,打別的地方不痛不癢的,總是沒什么意思。”
她旁邊的嬤嬤不卑不亢的沖崔氏福了一福,道,“夫人謬贊了。”
崔氏笑著笑著,眼神忽然放到了我的身上,我一抬頭,正對上她那冷的有些滲人的雙眸。
片刻后,崔氏若無其事的挪開雙眸,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。
“我要吃藥去了,吃完藥歇一會,你們該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,不必在這里陪我耗時間。”崔氏打了個哈欠,將眾人攆走了。
退出雎鳩院的時候,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崔氏正在同那個邢嬤嬤商量些什么,直覺告訴我,肯定跟我有關(guān)。
“小姐。”見我出來,等候在雎鳩院門前的明月有些焦急的貼我身后,低聲道,“剛剛查到小公子出門,仿佛是去見什么人去。”
我頓時精神一振,將崔氏的事情拋在了腦后,“我去跟父親稟報一聲,我們這就出門。”
換上一身男裝,我同明月一起溜出了丞相府,一路看著明月手下的人留下的標(biāo)記,找到了我的弟弟李斟。
待看到那個同他接頭的人時,我頓時愣住了。
原來是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