毀容婦人驀地一回頭,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我,咬牙切齒道,“為什么,為了我那在火里被生生燒死的主子。”
原本蓄滿了眼眶的淚水一剎那滾滾而落,我身體一癱軟,放聲大哭了起來。
原諒我,竟沒認(rèn)出,那曾經(jīng)最貼心的人兒。
這十二年的變化太大了……
她曾經(jīng)是那么溫軟善良的女子,連螞蟻都舍不得碾死。
她曾經(jīng)是那么清秀可愛,愛打扮愛漂亮,花開的季節(jié),她總愛摘兩朵漂亮的花,最好的一朵給我,另一朵自己戴。
可現(xiàn)在她……她的臉。
情緒來的太過激烈,我甚至控制不住哭聲,眼淚一顆顆沿著臉頰滾落,將我身前的衣襟打的半濕。
許是哭聲來的太突然,旁邊的兩個人都被震住了。
小竹大約以為我是為自己即將要死而哭,她十分好心的拿來手帕為我擦去眼淚,并安慰我,一定會給我一個痛快的死法。
……
我睜著還有些朦朧的雙眼,定定的看著毀容的婦人,嘴唇顫抖的閉閉合合,“明月,明月,是你嗎……明月……”
我曾經(jīng)最貼身的婢女,那個在我被大火包圍時,還敢勇敢的撲上來為我滅火的女子呵。
原來,你還活著。
真好,你還活著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。”毀容婦人狠狠地盯著我,一雙眼睛一瞬不眨,“小竹,是你告訴她的嗎?”
“沒有啊,月姐姐。”小竹茫然的看著我,“我一直都未曾叫你全名啊。”
“明月……明月……”我漸漸地收了哭聲,看著明月那兇狠的雙眸,不由得有些頭疼,想跟她說清楚,但小竹在這里,我也不好明說,只能含糊的道,“如果我們都是一朵花,那我是第一美的,你就是第二美的。”
桃花燦爛的日子里,我坐在丞相府后院的那顆大桃樹下,吃著娘親送來的糕點,她指著樹上的桃樹,便是如此說的。
明月愛美,愛臭美,但更愛我。
她總說我是最美的,那她就是第二美的。
我們是最美的主仆。
那時我總被她逗的兩眼淚,并嘲笑她我娘親身邊的香椿姐姐比她美麗多啦,她就不開心的噘著嘴,說,人家說的只是淳香閣里啦。
后來進了宮,這些調(diào)皮的話兒就很少說了。但那段日子的美好,其實一直銘記在我們的內(nèi)心,是我們兩個秘而不宣的小秘密。
此刻,看到我說出了我們曾經(jīng)的秘密,明月一雙眼睛里是滿滿的不敢置信,她的身體有些抖,她試圖邁著腿走到我跟前,卻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。
小竹迅速的跑過去扶著她,卻被她揮手制止,“小竹,你先出去……”
她的聲音同我一樣顫抖。
小竹有些不敢置信,但還是百依百順的走了出去,并順手帶上了門。
終于沒有了別的人在場,我終于敢說出那自我醒來就一直深埋心底的秘密,“明月……我是阿淳啊……”
明月“噗通”一聲跪在了地上,一臉驚疑不定,“不……我親眼看著主子被燒死……你,你是誰……騙子!……不,除了主子,別人不可能知道那些話……你是誰……主子……你回來了嗎……是你嗎……”
她抬起頭,含滿了淚的眼睛既恐懼又期盼的看著我。
她害怕有人騙她,又希望是我回來了。
我哽咽著同她道,“明月,是我,我回來了…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,一睜開眼,就在這身體里了……你還記得嗎,我們那些相依為命的時刻,我死之前,李稷如猖狂的來找我,告訴我,她殺死了我的皇兒……然后打翻了燭臺,將我燒死……”
當(dāng)時在場的只有三個人,別人再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細(xì)節(jié)。
這一刻,明月終于肯相信了,她雙膝急行,連滾帶爬的跑到我跟前,抱著我的膝蓋,便是放聲大哭。
“主子,主子,你還活著,真好……明月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……若不是想著不能讓主子白死,明月當(dāng)時就跟著主子去了……主子,能見到你真好,真好,明月真的想你……想了你十二年……”她一邊哭,一邊說,話說的含含糊糊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。
我聽得無比心酸,我知道,她這十二年過得肯定不容易。
“對不起,明月,我回來晚了……”我歉疚的看著她,輕聲道。
“不晚,不晚,回來就好。”她淚流滿面的哽咽道。
明明已經(jīng)是近三十的婦人,此刻卻如同一個孩子般,緊緊地抱著我的腰不撒手。
我想伸出手來摸摸她的頭,如同十幾年前每次談心時一般,可掙扎了幾下,卻發(fā)現(xiàn)我還被綁著。
我的掙扎驚動了明月,她抬起頭,看到我掛著一臉淚,還流了幾許鼻涕,十分狼狽的樣子。
這個無良的丫頭居然“噗哧”笑了出來。
我嗔了她一眼,她這才麻溜的站起來,給我解開了綁,又貼心的給我揉了揉手腕處,生恐給我留下了什么后遺癥。
她的手有些粗糙,不再像十幾年前那樣柔軟嫩白,但按摩的力度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,不輕不重,舒服的緊。
我盯著她虎口的繭子有些出神,明月察覺了,瑟縮了一下,咬唇道,“這些年,一直在學(xué)武,主子莫要擔(dān)心……”
我心中又是一陣心疼,還不是要為我報仇,她才會大齡學(xué)武。一般學(xué)武的多是稚兒,身體柔韌便于練習(xí)。她那時已經(jīng)近二十歲了,骨頭早就定型了,想要練成,不知要吃多少苦頭。
“你是怎么活下來的。”相較于那繭子,我更關(guān)心的是這個問題。
當(dāng)時火那么大,還有李稷如在旁邊虎視眈眈,我完全想不到,是誰救了明月。
“我當(dāng)時只覺得渾身劇痛,然后就昏迷了,醒來的時候,就看到了竹老先生和小竹,他們在巷子頭撿到了我,本是好心救我,后來發(fā)現(xiàn)我是主子你的婢女,便將我留了下來,照顧我,為我治傷。”明月?lián)嶂涌油萃莸哪?,回憶著,輕聲道。
我不知道是誰救了明月,也許是那個人……
但也許又不是,我拿捏不準(zhǔn)。
“那這些年,你一直在籌劃復(fù)仇嗎?”我看著她,輕聲問道。
“嗯。”明月重重的點了點頭,道,“復(fù)仇就是明月活著的唯一信念,我要殺了李稷如,一定要殺了她。”
她說起這些時,目光瞇起,眼底迸出濃濃的恨意。
我嘆了口氣,“誰不恨呢,我醒來的第一眼,就是想著快些回來,我要殺了她,為我的孩兒報仇。”
“主子你……是什么時候……醒來的?”明月有些好奇的看著我,明明她的臉上大部分都已經(jīng)燒毀,我卻依稀看出她當(dāng)年的樣子。
“我是在江南……”我將醒來之后的事情回憶了一段,復(fù)述給了她聽。
明月的表情一會哭一會笑,待聽到那江南李家夫婦欲換掉我時,恨的緊握雙拳,仿佛下一秒就去殺掉她們。
“主子,那群人竟那么對你,還有那個李月珠,她算個什么東西,她娘不過是個妾抬上來的罷了,真正的簪纓世家從來不會妾抬主母,還有她親姐姐那個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來的,她們心里都門兒清。明主子你才是正經(jīng)的嫡女,憑什么要被這群庶出的欺負(fù)。”明月咬著牙怒道。
我連忙安撫她,“莫要生氣,我這身體說起來也是個庶女,庶歸庶,還好李丞相特別疼這身體,我總歸是能過的太平不少。”
“主子莫怕,若是你真的瞧那李月珠不順眼,我就派人去將她個殺掉。”明月認(rèn)真的看向我,“總歸我也沒白瞎了主子對明月的教導(dǎo),知道獨木難成橋,這些年我收養(yǎng)了許多孤兒,又央求那教我武功的師傅一起教他們武功,也算是訓(xùn)練了一批人手。只可惜那李稷如一直不出皇宮,我縱是想殺她,也沒有機會。”
“明月你……”我有些震驚,卻覺得又是該是如此,明月是聰明的,當(dāng)她心底有執(zhí)念的時候,她便會拼盡全力去做到。
聯(lián)想到今日在冰心閣門前的黑衣人,我不禁看向明月,“莫非今日去刺殺李月珠的人就是你的……”
明月點了點頭,有些無奈道,“其實我也不贊成今日出手,可是李家女眷出門的實在少,不帶侍衛(wèi)的更少,錯過了這一次機會,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。”
我有些恍然,難怪那些黑衣人沒有對我下手。當(dāng)時我還沒有跟蹤小竹,對明月他們來說,我可能會提供一些丞相后院的消息,所以他們才放過了我。
后來我一時好奇跟蹤了小竹,才有了后來的事情。
被綁著醒來的時候,我內(nèi)心是有些懊悔的,懊悔自己不該如此莽撞,若是丟了性命,該如何復(fù)仇。
可這一次,我是真真切切的感謝自己當(dāng)初的莽撞,若不是如此,我又如何能與明月相認(rèn)。
“明月。”我緊緊地握住了明月的雙手,“我會在丞相府后院收集消息,你們暫時不要動李府的人,尤其是那個恭親王在的時候,若是有出手的機會,我會同你們講,你們要好好的隱藏實力,不要損失人手……”
“主子……”明月還是擔(dān)心的望著我,她怕我一個人再在丞相府后院吃虧。
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
想要謀殺當(dāng)朝皇后娘娘,怎么可能輕輕松松的辦到。
為了復(fù)仇,有些時候,某些犧牲,是必要的。
同明月商量好了聯(lián)系方式,我便要回李府了。
有聶千翎在,李月珠她們定然會脫險。
我看了看天色,還好明月下手不太重,我只昏迷了不過一盞茶時間,現(xiàn)在回冰心閣門前,許是還能趕上回府的馬車。
明月依舊對我依依不舍,小竹在一旁茫然的摸著頭,大約是不明白剛才要殺的人怎么現(xiàn)在就變得如此親了。
我狠心讓明月留步,便匆匆的離了這個宅子。
走出那條長長的小巷子的時候,我意外的撞到了一個人身上。
爬起來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是李月珠出糗時就已消失不見的老五李映雪。
“五姐姐你……”我震驚的看著她?! 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