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套好車,把我抱到車上,再恭恭敬敬地讓外公也坐上去,趕著車出了家門,朝我外婆家方向駛?cè)?。我剛醒過來不久,身子還很虛,被晨風(fēng)一吹,頭又開始暈了。一直來到我外婆家村子北邊的那座揚(yáng)水站,我的眼前還在亂晃。外公只一下就把我背了起來,沖我父親說,你回去吧。父親遲疑地站在那里,滿臉擔(dān)憂看著我。
外公說:“這是命,能不能過這關(guān)得看他的造化,總之有我呢。”
“不是……爹,你是怎么會這些東西的?”父親一臉不解。
“這你就甭管了。”外公好像有些不耐煩了,“快回去吧,這幾天都不要過來。”
外公的后背很結(jié)實(shí),肉硬的像鐵,硌的我生疼,頭也不怎么暈了。但是聽他和我父親說話,我感覺就像是在聽天書一樣。
父親不敢再吭聲,趕著車吱呀吱呀走了。外公背著我上了坡。
所謂的揚(yáng)水站,其實(shí)就是前后兩進(jìn)院子的幾座大瓦房,建在靠河不遠(yuǎn)的土坡上,從外面看顯得破破爛爛的。雖然這里離我家也不算太遠(yuǎn),而且我外公就在揚(yáng)水站里,但是我之前跟他不熟,從沒來過這里,更不知道揚(yáng)水站里面是什么樣子。此刻趴在我外公后背上看去,迎面只見兩扇銹跡斑斑的鐵柵門,門上掛著一把大鎖。
外公剛把門打開,就躥出一只肥大的黃狗,把我嚇得一哆嗦。外公低喝了一聲,那狗搖晃著尾巴朝他爬了過來。
揚(yáng)水站的前院很大,正中是兩個巨大的蓄水池子。院子里堆滿各種雜物,還有很多生銹的機(jī)器零件,顯得亂七八糟。
后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住宅院落,比前院看著整潔許多。院子靠東開辟出一個小菜園,除了白菜香菜等以外,那里面還種著一些菜不像菜草不像草的,也不知是什么東西。
在那菜園的一邊搭著一座小小的茅草棚,底下壘著鍋灶,看起來是我外公做飯的地方。這些年他很少回家,就一個人在這里生活,真是個怪人。令我好奇的是菜園的另一邊,壘著一個圓肚大爐子,距爐子一米多遠(yuǎn)的院墻被煙熏的黢黑,也不知道那爐子是干什么用的。如果是冬天取暖的不會壘在這外面,如果是做飯的,可這邊已經(jīng)有鍋灶了,而且那爐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做飯用的,我從來沒見過形狀這么古怪的爐子。
我心里正好奇,想多看幾眼,外公背著我進(jìn)了一間屋子。太陽已經(jīng)升的很高了,外面熱氣籠籠,然而這屋子里卻冷颼颼的,剛一進(jìn)門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屋子里的陳設(shè)很簡單。把我放到靠墻的床上,外公鐵青著臉看著我。想到母親以前給我描述的外公,我心里害怕,不敢跟他對視,再加上冷,縮成一團(tuán)蜷在那里,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??戳宋乙魂?,外公走了出去,好一會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回來。
“小張,把這碗面吃了。”
我沒反應(yīng)過來他在叫我,半張著嘴,傻呆呆看著他。
外公瞪我一眼,“我管你爸叫老張,管你當(dāng)然叫小張,還愣著干什么?!”
我連一點(diǎn)胃口都沒有,卻也不敢違拗他。吃完面條,外公讓我自己睡會兒,他便走了出去。我覺得他就是個謎一樣的老頭兒,在我家時(shí)一會兒什么‘債主’,一會兒又什么‘當(dāng)年的話’,聽得我云里霧里的,現(xiàn)在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自己出去,我也不敢問他去干什么。
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,頭腦又開始昏沉起來,不知不覺睡著了。當(dāng)我醒過來的時(shí)候,已經(jīng)是晚上了,屋子里黑乎乎的,外公不知去了哪里,看樣子還沒回來。想想就我一個人待在這空蕩蕩的揚(yáng)水站里,這地方離運(yùn)河又不遠(yuǎn),我心里害怕起來。
就在不久的幾天前,我在河里上了一條不知從哪兒開過來的船,在船上遭遇的一切此刻在我腦子里的記憶有些混沌了,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夢,但我卻能清楚的記得那船上有個紅衣服女人,或者說‘女鬼’……聽我外公說,她是我的什么什么債主,我也不懂,總之,在我生日那天她好像還會過來,這就是說,我還可以再見到她?我很害怕……然后我又想到慘死的好朋友大軍,心里難過,哭了起來……
突然,外面‘咣當(dāng)’一聲響,嚇得我止住哭,是我外公回來了么?
我叫了兩聲,沒人答應(yīng),咬牙下了床,壯著膽子走了出去。這晚夜色晴朗,月亮很大,照的前院房頂?shù)耐咂黄涟?,風(fēng)從墻頭吹進(jìn)來,菜園子里那些不知名的植物搖搖擺擺的。
望了一圈,我沒望到外公在哪兒,正打算去前院里看看,突然就聽從我右方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響,像是什么東西在爬動。只一下,那響聲就消失了。我看過去,感覺剛才那聲響應(yīng)該是從那尊形狀古怪的大爐子那里發(fā)出的。在好奇心的驅(qū)使下,我走了過去。離得漸近時(shí),我鼻子里隱約聞到一股甜腥的氣味兒從那爐子傳過來,我無法形容那種氣味兒,反正聞了以后很不舒服,令人作嘔的感覺。
再近一些,我看到月光照不到的墻根處躺著一個顏色暗沉的金屬蓋子,是這爐子的。我忽然意識到,難道我先前在屋子里聽到的那聲響,是這只蓋子從爐子上掉下來發(fā)出的?可這蓋子看起來挺沉重,原本扣在爐子上的,它怎么自己掉了下來?
我走到爐子跟前,只見爐口顯露了出來。借著月光,我歪頭朝黑黑的爐膛里面看進(jìn)去,這一看之下,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開來,因?yàn)槲铱吹接幸粭l大蛇盤在里面!我大叫一聲往后就退,撞在了一個人身上,扭頭一看,是我外公!
“怎么了?”外公瞪眼問我。
我身子發(fā)抖,想抬手指那爐子,手卻不聽我使喚。
“你從屋里跑出來干什么?”外公冷冰冰問我。
“蛇,這里面……里面有蛇!”終于,我抬起了手。
外公冷著一張臉走到爐子跟前,往里面看了看,猛然一下把手伸了進(jìn)去。還沒等我叫出來,他就把那蛇從爐子里拽了出來。月光照射下,只見這也不知是條什么蛇,我以前從沒見過,它足有成人胳膊粗細(xì),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斑點(diǎn),頭上卻長個瘤子,信子一吐半尺多長。外公把那蛇往地上一丟,那條大黃狗不知從哪里躥了出來。
外公喝止住狗,沖那蛇罵道:“快點(diǎn)滾蛋,下次再敢來我這里偷東西,我把你剁碎了喂狗!”
說也怪,那蛇好像很怕我外公,灰溜溜爬走了,從一個墻洞里鉆了出去。
“走吧,回屋。”外公把另一只手里提的東西揚(yáng)了揚(yáng)說:“你身子虛得補(bǔ)補(bǔ),我逮了只野兔子回來給你燉湯喝……”
后面兩天,外公一大早給我做好吃的就出門不知干什么去了,留我一個人看守?fù)P水站,到了晚上他才回來。這揚(yáng)水站里連臺收音機(jī)都沒有,那只大黃狗懶洋洋趴在前院的狗窩里,只要我一靠近它就沖我射來不友好的目光,我也不敢跟它玩兒。百無聊賴,我只好一圈圈在院子里轉(zhuǎn)圈子。至于那只爐子,我過去看了,里面無非也就是些爐灰,不知外公所說的那蛇來偷他的東西指的是什么東西。在那間住房的隔壁還有一間房,門上上著鎖,我把眼睛貼在門縫上往里看,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,感覺很神秘,難道我外公所指的‘東西’在這間屋子里?
到了第三天的晚上,我獨(dú)自吃過晚飯,心想,再過一天就是我生日了,到時(shí)候會發(fā)生什么事呢?心里不由得很緊張,真有那什么‘債主’嗎?那‘女鬼’就是我的債主,她真的還要來找我?
直到快晚上的九點(diǎn)了,外公還沒回來,我正準(zhǔn)備睡覺,院子里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,很快,外公進(jìn)到了屋里,他的表情看起來的古里古怪的,二話不說就讓我起來跟他走。
“去哪里?”我問。
“跟我走就行了!”
我跟著他出了揚(yáng)水站,沿著運(yùn)河河道往下游走。雖然有外公在,但是一想到那晚的經(jīng)歷,我心里還是害怕,一眼都不敢朝河道里望,生怕再冒出一艘船來。外公走的很快,我腸子都快走斷了,才勉強(qiáng)跟的上他。走了將近兩個小時(shí),我們來到位于下游的一片棗樹林子。這片林子不算多大,樹也稀稀拉拉的。除了柴禾堆以外,還有幾座墳錯落在林間。
外公帶著我來到林子正中的一棵大棗樹下,從包里取出一把小鏟子,在距離樹身兩步遠(yuǎn)的地上挖了起來。我不知道他這是要干什么,好奇地看著。這晚沒什么風(fēng),樹枝紋絲不動,林子里很靜,只有外公的刨土聲。月光從樹的枝葉間透灑下來,到處都影影綽綽的。
刨了一個兩尺多深的小坑,外公停住手,從包里取出了一個竹筒,倒扣著放進(jìn)去,然后填埋上土。
他拍了拍手站起來說:“你小子運(yùn)氣好,看樣子應(yīng)該能躲過這一劫。”
我想問他什么運(yùn)氣好,但是看他板著臉那樣子,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。外公往四處看了看,帶著我來到距那樹挺近的一堆柴跟前,兩人躲在了柴堆后面。外公告訴我說,到時(shí)候不管看到什么,都不要發(fā)出聲音。
開始的時(shí)候,我心里充滿了好奇,并且有些激動,可是漸漸的,月亮已經(jīng)西移了,什么事都沒發(fā)生,我的眼皮開始打起架來,那些樹慢慢連成了一個整體。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(shí)候,我忽然感覺旁邊的外公動了一下,說了句,來了。隨后,我就聽到一個幽幽的哭聲,飄飄渺渺傳進(jìn)林子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