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初認識這人,他是她們這個地方唯一的舉人,當初把弟弟名字寫進家譜的時候他也在場。
他的名氣很大,飽讀詩書,為人也剛正不阿,所以各家各戶都喜歡請他來做見證。
幾年前夏老爺就是請得他來見證,把夏墨加入家譜,所以大夫人也不敢輕易劃去,看來今日也是大夫人把他請來見證的吧。
“夏墨,以及王氏,我來問你們,可是自愿將夏墨之名從家譜中除去,從此脫離夏府兩不相干?”
他出言詢問,見王氏和夏墨點頭后,便拿起朱筆就要往名冊上落下。
這時夏初開口道:“素來聽聞大夫人寬厚待人,美名遠傳,怎么就如此平靜的看著自家老爺?shù)墓茄獪S落在外?”
夏初一臉戲謔的看著大夫人,不是想在外人面前裝么?她就讓她裝個夠,不狠狠敲她一筆她就不是夏初。
大夫人卻是以為她不愿脫離夏府,急忙出言道:“我可勸了墨兒數(shù)月,苦口婆心的相勸??蔁o奈墨兒像吃了秤砣鐵了心般,絲毫不理會我的挽留,執(zhí)意要脫離夏府,也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。”
說著用絲娟往眼睛那一揉,裝作無意的看了王氏一眼接著開口。
“近日我都吃不下睡不著,差點,差點都給墨兒跪下了。但墨兒卻依舊不肯妥協(xié),他一個小孩子怎會這般堅持,讓我都疑惑呢。”
夏墨激動的就要出聲反駁,被王氏用力壓下。
“我無可奈何只能請李舉人過來,我這是有心無力啊。如果老爺要怪我那就怪吧,千萬別責怪墨兒,他還是個孩子。”
大夫人言辭懇切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。
“夏夫人莫要傷心,想必夏老爺泉下有知也不會怪罪于你的,你已經(jīng)盡力了。”
李舉人皺眉看著夏初,接著說道:“你們既是巴不得脫離夏府,又說這番話作甚?”
夏初止住憤憤不平的夏墨,微笑著答道:“舉人老爺,我們脫離夏府的確是情愿的,只是夏夫人卻是一點表示也沒有,任憑我們身無分文的離開。有些時候話說的動聽,卻并非真心啊。”
李舉人聞言一愣,他原以為夏初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,卻不曾想說出了這么有閱歷的話。
他轉頭看了看夏夫人手持絲娟喝著茗茶,再看了看夏初身上滿是補丁的粗布衣服,心下頓時通曉了幾分。
這個小賤蹄子,大夫人暗瞪了夏初一眼,在李舉人的注視下肉疼的向下人吩咐道:“來人,去取十兩銀子來。墨兒,這是我最后給你的一點心意,既然是你自愿脫離夏府,那以后就可要做好自己吃苦的準備了。”
夏初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,笑著接過銀子,在李舉人朱筆畫下之后,扶著娘拉著弟弟向外走去。
夏府的門檻很高,高到得她們用力邁出,夏府的門匾很大,大到顯得她們?nèi)撕苁敲煨 ?/p>
經(jīng)過這么一鬧,已接近傍晚,鎮(zhèn)上的人也正準備回家。聽聞夏府有熱鬧可看,便圍在了不遠處。
“她們?nèi)司瓦@樣離開了?哎,以后要怎么過活呢?真可憐。”
“可憐?明明是她們自己要離開夏府的,想必從夏府拿了不少好東西了吧。怎么可能活不了,活不了她們怎么會脫離夏府?”
“是啊,這王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,當初不三不四勾引夏老爺也就罷了,還將夏老爺克死,如今又攛掇著兒子脫離夏府……”
“是啊,剛剛看見夏夫人給她們銀錢,得虧夏夫人宅心仁厚,要是我才不會給呢……”
感覺小弟緊繃的身體和王氏慘白的臉色,夏初趕緊將她們扶著向鎮(zhèn)外走去。
只是沒走幾步她便看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,一身紫衣氣勢不凡,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。
“他怎么回來了?難不成也是來看笑話的?”夏初一眼便認出了他。
這般出色根本不像這里的人,就是不知道他是誰,來這偏遠的地方作甚,等夏初再看時,他已經(jīng)消失不見了。
不一會兒三人終于出了鎮(zhèn)里,找到一塊石頭坐著歇氣,夏初看著手中的十兩銀子盤算道:“娘,我想鎮(zhèn)上是不能待了。光是那女人的打壓就夠我們喝一壺的了,不如我們?nèi)ムl(xiāng)下找個房子吧。”
這里屬于龍澤國的邊疆,往北百里便是伽佑國,兩者之間有崇山峻嶺,再者兩國交好,所以從夏初記事起這都沒有受過戰(zhàn)亂侵擾。
夏老爺在這里有地和酒樓,有些時候會去周邊采買。大夫人的娘家似乎與知府沾親帶故,所以這里的知縣給她幾分面子。
夏老爺娶了她后,生意便越做越大,也是借了她的幾分勢。這些年她將家業(yè)全部掌握,想讓自己等人過不下去也是很容易的。
“可是我們要去哪呢?東邊和北邊都有村子,但是我們?nèi)松夭皇斓?,不知道他們肯不肯接納我們。”王氏擔憂道。
“北邊。”低沉的聲音傳來,夏初被嚇一跳,因為這聲音是從她的背后傳來的。
轉身一看發(fā)現(xiàn)那人正站在他的身后,小廝莫語也跟在身旁,一臉不贊同的看著他。
“你們是?”王氏有些害怕的抱緊夏墨,拉過夏初往后縮了縮。
夏初向她解釋一番,王氏這才稍微放下防備,但目光卻緊緊盯著那人。
“為什么去北邊?”知道那人話不多,夏初便向著莫語問道。
“因為往北走不遠處有我家公子的一處宅子,算是我家公子暫時的落腳之地。”
莫語言罷,再次不情愿的看著那人,似乎不想夏初等人過去。
“如果打擾的話就算了,而且我與你們也不算相熟,你們不用如此幫我。”
夏初開口婉拒,扶著王氏就想往東邊走去。
王氏卻站著不動,向他們行了一禮,恭敬的說道:“我們不便打擾,多謝二位大人的恩惠。”
那人詫異的盯著王氏,眼中閃過一絲猜測和殺意。
“你是誰?”語調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,是夏初從未見過的嚴肅。
王氏急忙跪下,開口答道:“回大人我是王氏刺繡閣的。”夏初和夏墨不明緣由也跟著跪下。
“王氏?刺繡閣?哦,我記起來了,怪不得你會在這里。其他人呢?怎就你一人?你又是怎么認出我們的?”莫語在一旁詢問。
也在這時那人收起了威壓,上前一把將夏初扶起,硬邦邦的不容她一絲反抗。
“他們在路上死的死,丟的丟,最后也就我一人了。兩位大人穿的是專供皇家的綢緞,不是皇室中人或者皇家賞賜是穿不得的,所以我才認出。”
那人卻沒有扶王氏,任憑她跪在地上回答。夏初連忙去扶王氏卻不肯起來,她只好看向那人。
剛才王氏的話她也聽到了,看來那人的身份很是不一般。
他,到底是誰?
那么尊貴的人怎會跑到她們這個窮鄉(xiāng)僻壤中來。
“起來,跟我走。”收到夏初的眼神,那人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像北走去。
“娘,這怎么回事?”見那人走了,被他嚇了一跳的夏墨急忙問道。
“先跟上大人吧,等到了我再和你們細說。十多年前的往事了,我以為我已經(jīng)忘了呢。”
一抹自嘲出現(xiàn)在王氏臉上,滿目滄桑的看著將要落山的太陽,嘆了一口氣。
“快走吧,難不成你們真想今晚沒地兒???”莫語看著那人的背影一番無奈后,終于接受了她們?nèi)胱〉默F(xiàn)實。
“到了以后少看少說,我們會經(jīng)常出去,你們自己管好自己就行。府中的事不用你們做,除了前廳、你們自己的房間和廚房,其他地方都不能去……”
一路上莫語都在不停的說著要求,王氏一臉恭敬的聽著。
“終于到了……”看見前面那人的身影拐進一處院落,夏墨便在一旁咕噥著,他早就嫌吵了,不過礙于王氏不敢明說,只能悄悄向夏初吐了吐舌頭。
夏初無奈一笑,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,扶著王氏進了府。
府邸似乎比夏府小上一些,附近都沒有人住,要不是王氏堅決,夏初都有些不敢跟來。
天色已暗,她也看不清門匾上寫著什么字,府邸坐北朝南,正中為前廳,擺放著上好的金絲楠木桌椅,夏老爺也有金絲楠木,不過只夠做成一個睡榻。
那人帶著她們來到西邊的一處院落,丟下一句“住這”便不知去向。
莫語則是將一些被褥抱來,丟在她們床上:“晌午公子在集市上買的,你們湊合著用吧,出去右轉直走就是廚房,你們自己做東西吃。”
說完就朝屋外走去,不過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吩咐道:“如果聽到什么聲音你們也不用好奇,待在這個院子里,還有今晚我和公子不在府中。”
說完便匆匆離去了。
屋中就只剩下夏初三人,看著兩雙詢問的眼睛,王氏笑道:“你們先去做飯吧,填飽肚子娘給你們講個故事。”
夏初這才發(fā)覺自己等人除了早上的那口饅頭,就再沒吃過任何東西。
發(fā)生了太多的事讓她沒有感覺到,如今靜下來卻是餓的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