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人啊啊直叫喚,原來身子已然從城墻上往外跌落。
其余幾名守衛(wèi)見狀,嚇得喪魂落魄,就待逃離現(xiàn)場。不料賊人身法快捷,還未跑出半步路,就被抓取腰身,前前后后從墻頭拋出。幾人在空中一陣亂叫,都知跌下去肯定死無全尸。
各人的身子尚未著地,卻被人率先在胸腹后背處重重踩了一腳,而后便嚇暈過去,并未嘗到死前痛苦的滋味。
那歹徒身子穩(wěn)穩(wěn)落在城門外,雙腳尚踩在最先跌下去的守衛(wèi)身上。他低頭一看,見正是那被擊中臉頰的人,此時胸腹已被踩扁,鮮血內(nèi)臟凝在一塊兒,模糊一片,可謂死得慘不堪言。
歹徒一聲嘆息,伸出雙手,仿佛看到手上兀自還在滴著血,直令他胃中翻騰,良久不能寧定,喃喃自語道:“從今日起,我這雙手便要沾滿無數(shù)鮮血了。”
漫漫長夜,已然行至寅時將盡,轉(zhuǎn)眼就要天明,但此時此際,冷雨卻越下越大,嘩啦啦之聲大作,直將寬闊的街道淋成一條小溪流。
又兼狂風(fēng)嘯個不住,風(fēng)聲伴著雨聲,直將此間的一切聲響都掩蓋過了,聽來聽去,就數(shù)那雨滴敲打聲最為分明。
但有心人總喜歡聆聽大地萬物發(fā)出的細(xì)微聲響,這時候若俯身地面,凝神靜氣,方能聽到前前后后的腳步聲。
雖然細(xì)微,畢竟存在。
腳步聲來自兩處,有所不同,緊隨在后面的較前面一處更為輕捷,走起路來好似腳不沾地,留下來的唯有那腳步劃過水面的沙沙聲。
耳聽得兩處腳步越逼越近,后面那人忽然叫道:“蕪菁,你老是躲著我,到底是為了甚么。你把話說清楚啊。”說話間,腳步絲毫不見滯緩,往前縱身一跳,斜身繞到前面一人身前,雙臂大張,將其攔了下來。
前面那人見輕功不如對方,竟有些賭氣,又見被人攔去去路,索性定住身形,冷哼一聲,也不去瞧對方。
那人見她不再逃跑,頓時放下心來,將臉上的面罩揭下,露出一張俊雅英挺的面龐,膚色極是白皙,倒與這女子不相上下。
那男子見她始終斜側(cè)身子,對己不理不睬,不覺有些氣悶,沉聲道:“蕪菁,這會子雨大得緊,咱們還是先避一避再說吧。”伸手過去,便要拉住她的手。
那女子不言不語,一把將手甩開,冷冷的道:“你管我作甚,你怕淋雨自己走好了,我凍死在這兒也不用你來管。”態(tài)度竟是極為冷傲,不知這男子與她有何怨仇。
男子聽了也不以為杵,慢慢移靠過去,貼到她身側(cè),那女子有所知覺,正待閃開,不料一雙手來勢奇快,不容她絲毫躲避,竟一把將她雙肩牢牢抓住。
那女子怒吼道:“你想干什么,快放開我。”
男子竟也充耳不聞,反而抓得更緊,突然從身后將對方一把抱入懷中,湊過臉去,堪堪貼在了女子的雪白臉頰上。
這舉動甚是親昵大膽,想來那男子也有些心下惴惴,臉色竟有些泛紅,襯上白皙的面龐,活脫脫像一個女孩子,乍見之下,恐會以為站在雨里的是極為親密的兩姐妹。
那女子卻毫無羞態(tài),俏臉泛起森寒,在冷夜中望來,實是有些詭異。她掙扎幾下,身后那人反而抱得更緊,當(dāng)下冷笑道:“你不是說過么,我的身子已經(jīng)不干凈了,你不該再來碰我。”語氣中含著幾分嘲諷,料來那男子羞愧之下定會主動放開。
誰知他不言不動,把臉貼得更緊,半閉著雙眼,一身衣衫雖被淋得濕透,此情此景卻似極為享受。
那女子卻管不得這些,見他遲遲不放脫自己,怒氣陡生,櫻口一張,銀牙嚙下,竟在那男子右手上落下兩道深入骨髓的齒痕。
本以為他會疼的大叫,豈不知這人竟似麻木了一般,不僅不見喊爹叫娘,竟連松開的跡象也沒。照此看來,這手指怕并非長在他身上。
那女子使勁咬了一口,毫不留情,張嘴又要往另一只咬落,男子卻已輕輕松開雙手,跟著退后幾步,嘆道:“你為何對我這般無情,難道就為了當(dāng)初那句話?”言語間全是蕭索落寞,看來對這女子愛慕極深,缺少她的諒解,只覺人生毫無興味。
那女子見如此神情,心內(nèi)忽地一軟,一股柔情涌動,一句“我原諒你了”就待沖口而出,櫻口微微顫動,臉色忽明忽暗,實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男子見她忽有所動,心下一陣狂喜,心中便想:“倘若真能得她諒解,倆人和好如初,即使明日便死去,又有何遺憾。”激動之下,上前兩步,又要張臂去抱。
蕪菁卻絲毫不停留,轉(zhuǎn)身一折,嬌喝一聲,身子高高躍起,已然上了房頂,一路輕踩房瓦,遠(yuǎn)遠(yuǎn)離去。
男子獨自站在暴雨中,一動不動,先前他急著追趕,慌得不得了,此刻凝立不動,或許是因失望過度,已沒了追逐的心思。
黑暗中,卻見他一張俊臉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,這笑容不易察覺,可分明寫在他臉上。
笑容一閃即逝,他陰惻惻的自言自語道:“既然你如此倔強(qiáng),那莫怪我對你下狠手了。”
大雨兀自下著,滴答滴答的澆在路面,絲毫沒有停頓的意味。蕪菁猶在一條小徑上奔跑著,她擔(dān)心那男子追趕上來,當(dāng)下毫不放松,一口氣直奔出二三十里。
此時東方天際現(xiàn)出了一絲魚肚白,蕪菁又跑了一陣,她內(nèi)力不濟(jì),感到疲憊不堪,便想趁著天亮?xí)r分找個地方避雨休息。
她停下身來,抬眼向四周一望,只見雨蒙蒙的一片,實在瞧不出有啥人煙,更甭說野店客舍了。
雖是如此,總也不能徒自站在雨中,便索性放緩腳步,任意游走,蕪菁心里明白,剛才一番舉動傷了那男子的心,此時她好生后悔,竟想轉(zhuǎn)回身去找尋他??伤龑嵲诶鄣煤埽吐晣@息一陣,不再多想,信步前行,渾忘了是何方向。
行得一陣,大雨竟然止歇,微風(fēng)徐徐吹來,雖在初春嚴(yán)寒時節(jié),蕪菁還是感到十分快意舒適,睡意更濃,只想就地躺下睡上一覺。
剛要側(cè)身蹲下,微風(fēng)送來,竟將一縷炊煙送進(jìn)鼻腔,蕪菁疲憊之下,分了心神,竟被嗆得一陣咳嗽,只感十分難受。
他朝煙霧來處望去,此時天已大明,清晰地望見前方不遠(yuǎn)處蓋著一間小茅屋,屋頂茅草凌亂堆放,甚是簡陋破敗,但屋頂煙囪竟有新煙冒出,想必住得有人。
蕪菁心下一喜,立即站起身來,朝茅屋走近。此時別說這間屋子尚有人住,便是一無所有的空屋子,她也能將就著睡一覺。
幾步走近前,尚未來得及叫門,那門卻吱呀一聲被人打開,門口站著一名老婦人,躬腰駝背,神情委頓,好似老得連站也站不穩(wěn)一般。
蕪菁見她面容頗為慈祥,便走過去輕聲道:“老奶奶,能容我在你房中睡一覺么。”
老婦人見她開口說話,卻搖了搖手,并指了指耳朵,示意她聽不清。
蕪菁也不氣餒,湊上嘴去,靠攏她耳廓邊大聲叫道:“我想在你房中睡一覺。”
這聲音若是對著正常人叫來,定會刺耳異常,想來聽的人耳朵要受一場好罪??赡抢蠇D人卻無甚感覺,這回總算聽清楚了,回頭笑道:“原來是個寄宿的小姑娘家,你只管自便就是。”目光中露出一片慈祥溫潤之色,讓人倍感親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