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時閣主獨自進入這小村落,略一打聽,才知此處早與外人間隔,別說兩個大活人,便是外間的禽獸爬蟲在此間也甚少見。閣主初始還以為有意隱瞞,便挨個兒搜尋,數(shù)十間房屋尋了個遍,卻哪有那張熟悉且十分陌生的臉面。心灰意懶之下,便想在此住下,卻又找不出個店堂,好歹一名莊稼人瞧他失魂落魄極為可憐,便引到家中招待,農(nóng)家生活雖十分清簡,卻也吃得飽睡得香,如此過了幾天,一想到自己在此受罪,另外兩人不知已到了何處逍遙,想想便令人切齒,因此又待不住了,與那伙計告辭順帶送些銀錢?;镉嬘彩遣豢辖邮埽徽f此等所在便是金山銀山也不過是一堆廢棄的笨重物事,有百害而無一利。
閣主也不計較,放下銀錢便走,正出得門,便另有一路江湖人進村,村民見閣主一來便引得如此多兇神惡煞的人到訪,均把他當做了瘟神,罵起口來自十分難聽。閣主卻不理會,只打量來人的衣著形貌及所陪兵器,猜出是唐門中人。唐門那時便已好生興盛,在這一帶稱王稱霸,仗著使毒手法,著實欺人太甚,閣主雖隱居孤島,也見不得這等狂妄的態(tài)勢,好教今日撞見,便想查探這群人來此有甚勾當,若是濫殺無辜傷天害理,當然得出手治治。
便又避在一旁,等這群人找農(nóng)家住下后,便隱身屋后角落竊聽。
憑著過人的目力,透過狹小的墻縫,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個人,滿頭花白,額角皺紋擠在一處,想來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五。
這人對于他自然是陌生的,因這人是他第一回瞧見,不知源于心內(nèi)的何種沖動,這張原本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臉,卻讓他見過一眼便再難忘記。
他瞳孔張得老大,目光如星似電,灼射在那張枯白的面孔上,試圖透過這張面探索出所有與他相關(guān)的人來。
忽然心頭一絲怨毒的念頭閃過,他全身如同觸電一般,倏地一震,一震之下,雙拳握緊,便要沖破這堵老損的石墻。
但他并未來得及做出這足以驚動屋內(nèi)每一個人的舉動,旁邊的一個人發(fā)話了,“梁師傅怎地愁眉不展,難道還在擔心攜女私奔的令郎。”
攜女私奔,在舊社會里,可算是極為正常。舊社會喜歡將就門當戶對,一個僅有半畝薄田的農(nóng)民休想娶一個行商富賈的女兒,一個賣藝教習的武師也不愿同隱在深山的農(nóng)家結(jié)成姻親。
正因為這種般配的理念,使許多曾經(jīng)美好的風月之情變成人世間的慘劇。這位梁師傅的公子也不幸的成為其中一份子。
閣主卻并不為此生出同情之意,他心中只有恨,恨女子的薄情寡義、水性楊花,更恨自己為何不能斬斷情絲。所以每當他聽到攜女私奔的字眼時,便會格外留心,于是他忍住不發(fā),靜靜地等待,盼著后面的故事從屋內(nèi)傳出。
他的心愿立馬得到滿足。姓梁的武師道:“犬子真是吃錯藥了,想我堂堂唐門六百弟子教習的身份,他定要娶回一個什么武夷山何家莊的農(nóng)家小姑娘,兄弟們可說說這叫我的顏面往哪兒擱。賊小子只圖自己快活,卻絲毫不為我這老爹著想,真是白養(yǎng)了這殺才,還不如家里的一條狗呢。”
身旁的人趕忙勸道:“梁師傅說氣話了,令郎也只是一時少年心性,才做出此等傻事。等他在外吃盡了苦頭,甚或他將來有了孩子,嘗到為人父母的辛酸,自然能了解你的一番苦心了。彼時不用人勸,他也會攜妻帶子回來,生米煮成熟飯,怕你這公公不得不認他那媳婦了。”說著立時哈哈大笑起來。
姓梁的武師經(jīng)這一玩笑,果然開朗了許多,額角的皺紋便稍稍展開了些許。瞧那情形,已然原諒不孝之子。
閣主在外聽著,更確信這姓梁的就是那個人的親生父親,那個人不是別人,正是與他有著奪妻之恨的無名男子。直到此刻,他還是不知那個自己異常痛恨的人會是何等英俊瀟灑,居然能強行拆散“并蒂蓮”的三五之約。
說來定會十分好笑,一個素未蒙面的人居然也能引發(fā)無盡的仇恨,而且是切齒的深入骨髓的,這種深縱然以海水也未見得能比擬。閣主私底下自然想過這一問題,可是并未能想得通透,反而更加地迷惘和無措,像無頭蒼蠅似的盤旋幾回,卻又使這深重新深了幾許。庭院深深深幾許,仇恨綿綿綿無盡,或許是這種情形最好的解釋。
見姓梁的武師還在絮絮叨叨,閣主忍不住便要出手封住他的口,因為他實難相信自己的情敵會是所謂的孝順子,會在數(shù)年以后攜帶妻兒返還家中,可心頭的一股子惡氣卻又不出不快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,子不教父之過,連坐之下,也只好尋這老父來做替罪羊了。
這間屋內(nèi)坐著五人在閑談,陡見后方墻壁無端破開一道裂縫,墻壁裂開時尚夾雜著野獸利爪抓磨物事的嗤嗤聲響,聞之倍覺毛骨悚然。眾人均是武人,生來反應(yīng)敏捷,為防野獸暴起傷人,紛紛站起身來,退后到門口,觀察這邊形勢。
墻壁裂縫中,鉆出來的竟然是一個活人,瞧其相貌還頗為端凝,并不似野人一般的種類。但他為何會做出野獸的舉動,生著兩條腿卻偏不從前門進來,卻把人家好容易建造起的房屋毀損。人又豈是這般缺德?
眾人尚未解得透,見那人猛撲過來,十指箕張,首當其沖的梁武師想來必是其中武功最上層的,斜身一避讓,便閃開抓來的十指,跟著“懸梁刺股”、“搜腸刮肚”兩記招式一并反攻,登時與閣主斗了個旗鼓相當。
其余四人守在門外掠陣,一來不識得此人,不明他為何暴起傷人,想等待時機活捉他弄個水落石出,另則見梁武師武藝超群,身具降龍伏虎之功,也可趁此機會開開眼界,是以遲遲不出手相幫。
閣主有生以來,還是第一次與島外的人交手,武藝雖精,卻甚是缺乏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,好些平日屢試不爽的招式此刻卻偏生排不上用場。因此百招一過,被梁武師摸透他巧妙繁復(fù)的變招,漸漸地已敵不過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的唐門教習。
見他處于下風,余者自然不放過逞口舌之機的便利,一時辱罵自夸、嘲笑譏刺之言遍布小屋,充塞在閣主的耳內(nèi)。
照這些人的意思看來,別說梁武師親自出手,便是他們四人任一人出場,也管教他滿地找牙。
閣主自來心高氣傲,又何曾想過今日第一遭出手便不能取勝,兼眾人取笑,氣惱之下便有意拋卻性命,與這老武師斗個兩敗俱傷。
沉淵閣的武學由島上前人自創(chuàng),歷經(jīng)數(shù)代演變升華,儼然已臻至化境,其中有項絕技便是“紫檀麝鉞”。所謂麝鉞自非真正意義上的冷兵器,卻是由丹田內(nèi)的真力噴發(fā)出來,凝結(jié)而成的一把無形兵刃,無形之中卻又能發(fā)揮鉞的功用,可掠可橫,可刺可鉤,敵人無論是空手還是利器在身,出招之際莫名其妙地便會被他的無形鉞鉤住脫不開身,就這眨眼間的遲鈍,使無形鉞的人便可趁勢抖落尖錐,將敵人斃命于頃刻間。沉淵閣的人長時間受那香籠暖霧的侵蝕,全省早已熏得猶如檀香一般,即使半年不洗一回澡,也不會發(fā)出半點汗臭味,取而代之的則是怡人的氤氳。
正因這氤氳之氣,才把這門絕技命作紫檀麝鉞,可謂既典雅又深幽,大是符合沉淵閣的宗旨。
彼時閣主接任不久,出手受挫便想嘗試一回這閣中的絕技,見梁武師一雙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