靳小天隨著江慕言出了東市,上馬往北走抵達(dá)皇城東門景風(fēng)門,看到那赫赫宮墻琉璃高檐時,她還嚇了一跳,這是要去哪?
江慕言將靳小天的惶恐收在眼底,淡淡一笑,從容地下了馬,走到門口侍衛(wèi)旁,出示了一下腰牌,說了幾句話就朝靳小天招手,示意她跟他進(jìn)去。
靳小天深深吸了一口氣,扭頭望了一眼隨行的宋墨等人,宋墨丟了一個心急如焚外加愛莫能助的表情,因為江慕言帶來的侍衛(wèi)將他們團團圍住,他們就算想去給靳從善報信,也沒法報。
靳小天認(rèn)命的回過頭來,灰溜溜跟著江慕言進(jìn)了宮。
江慕言帶著靳小天來到的地方是大晉的皇城,大晉的皇宮分為兩個部分,北半部是宮城,也就是皇帝處理朝政的前庭和后宮妃子居住的地方,南半部便是中央官署區(qū),中央絕大部分官衙都設(shè)在這里,諸如尚書省和門下省,六部九寺十二監(jiān)等衙門。
沿路都是鱗次櫛比的公事房,從景風(fēng)門進(jìn)去,她便看到了軍器監(jiān)、光祿寺、少府監(jiān)、都水監(jiān)等公事房,齊整的青石板磚上,來來往往的是穿著官服的官員,人人手里拿著文書,看著像忙忙碌碌的樣子。
靳小天抹了一把額頭的大汗,這個公子到底是什么來頭?不是把她帶到某個酒樓或茶坊直接打一頓了事,而是帶來了中央官署區(qū)?
她記得昨日瞅他那模樣,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樣子,最多也是哪個權(quán)貴府上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呀,搬起腳趾頭都想不明白怎么把她帶來了皇城,皇城里頭,四五品官簡直不夠看的,隨隨便便擰起來也得是三品官哪!
譬如她爹,身為左侯衛(wèi)左郎將,是個正五品官,當(dāng)值時就在京城里的巡值房,不當(dāng)值就進(jìn)入官署區(qū)左侯衛(wèi)的公事房處理文書。
她爹在這里幾乎都抬不起頭來,但是江慕言卻把她大喇喇地帶了進(jìn)來…
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
然而等江慕言帶著她停在了尚書省的公房面前時,靳小天險些雙腿打軟,栽了下去。
好在她在武都無法無天慣了,練就了一副厚臉皮,愣是裝作自己來探親的淡定從容,然后跟著江慕言進(jìn)去了。
尚書???這可是六部的頂頭衙門。
怎么辦?怎么辦?惹了大官了,難不成那個公子被她廢了躺在家里,今日來跟她算賬的是他老子?他老子是尚書省的官員,而且還得是高官,不然怎么能把無關(guān)人等帶入這么重要的地方呢!
靳小天正憂心忡忡的納悶著,結(jié)果虎頭虎腦迎面撞上了一個人,
“對不起,對不起!”靳小天連忙告罪退了兩步,正低頭瞅見對方腰間掛著一個金魚符。
金魚符….
她雖然不太有見識,好歹從小跟著爹爹和大哥浸潤了一番,不比別的女子頭發(fā)長見識短,她知道金魚符是三品官以上的人才有資格佩戴的。
她正想跟人家道歉來著,結(jié)果對方眼角遛都沒遛她,一邊神色焦灼一邊跟侍從說話:“你這次要下點功夫,太子殿下雷霆在上,這事不能善終!”
她正暈乎乎的,前頭走了老遠(yuǎn)的江慕言扭頭對著她道:“快來??!”
靳小天這下是心惶惶然,只有出的氣,沒進(jìn)的氣了,看來她爹都保不住她了。
她拔腿走過門前的穿堂,進(jìn)入前院,又往左側(cè)走,來到了一間兩層樓的公事房前。
靳小天見江慕言問了門口的人一句話,然后站著不動了,她便跟著站在廊下,心里打鼓。
“十萬擔(dān)糧食,一萬匹絹布,說沒了就沒了,你怎么辦事的!”
里頭傳來一道爆喝,還夾帶著拍案的聲音,嚇得靳小天心蹦到了嗓子眼。
她舔了舔有些干咳的嘴唇,聽著聲音這么有穿透力,該不會是昨日那個少年吧。
她斜睨了一眼江慕言,見他目光垂下,望著自己腳尖,無動于衷,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。
“那個…臣昨日不是追查到了東市嗎?可…偏偏..被那個臭小子攪了局,那人就嚇跑了..這您是知道的!”
靳小天又聽到了一個氣息不穩(wěn)的中年男子聲音,
東市?臭小子?該不會指的是她吧?
合著她昨日把人錯打了一頓就算了,結(jié)果還壞了他們的事?
她猛拍了一下自己后腦勺,難怪被叫到這來了,那可真是萬死難恕。
正在這個當(dāng)口,里頭出來了一個穿著緋色衣衫的官員,瞅了一眼江慕言,頷首一下急匆匆離去。
緋色衣衫,怎么著也得四五品官。
“進(jìn)來吧!”江慕言跨過門檻,瞅了她一眼,靳小天深深吸了一口氣,拍了拍胸脯,破罐子破摔,別短了氣勢!
平日在武都怎么著的,今日還是怎么著!
禍闖了就闖了,腰板得硬起來,以前她爹在武都就是這么跟她說的,只是靳小天顯然沒意識到那個時候他爹是武都折沖府的果毅都尉,他能給女兒撐腰,可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,他爹在京城算哪根蔥呀!
打定主意,她白皙的面容上浮上一絲笑容,然后淡定地走了進(jìn)去。
故而,太子殿下藺如川抿著一口茶,就看到江慕言帶著一個俊俏如斯的少年走了進(jìn)來,只見她一襲靛藍(lán)色衣袍,襯得她肌膚瑩白細(xì)潤,她垂著眼眸,淡淡而立,不卑不亢的樣子。
看氣度還不錯!
太子把天青釉細(xì)瓷茶杯放了下去,瞇著俊眸盯著她,再想起她昨日干著那混賬事,氣就不打一處來!
昨日他回到東宮后,可是半個字都敢不吭聲,讓內(nèi)侍許墻夜給他拿了一盒軟膏,自個兒悄悄摸了膏深入底褲涂了涂,才算了事。
就連晚膳都沒去跟他母后吃,害得他父皇母后差人來問了好幾道,他好面子,不能把這么丟面子的事告訴別人。
今日早上出門時,一眾侍衛(wèi)齊齊從樹上掉了下來,眼神從下至上詭異地看著他。
他若真欺負(fù)了人家良家少女就算了,也不算白挨了一頓打,偏偏他還不知道是替那個混賬男人背了黑鍋。
他氣靳小天打了他是真的,可同樣氣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,真是丟了男人的臉!
太子殿下頓時眼神瞇成了寒光,寒光觸到靳小天身上時,已經(jīng)成了一團火,那團火恨不得把她給燒成灰燼。
“你來干什么?”太子咬著后槽牙,嘴角擒著一抹冷笑。
靳小天從容地抬頭,絲毫沒有闖了禍的惶恐,眼神明潤如玉,笑著不牽強也不討好,反倒像春日里艷陽花兒,有一絲奪目的光彩。
“公子爺,在下是來道歉的,也是來請公子歸還玉佩的!”
不知道的,以為她是走門串戶,跟太子是親戚來著,語氣就跟“下雨了,快收衣服”一樣,帶著涼涼的離人感。
“噗!”太子一口茶噴了出來,
理直氣壯,太理直氣壯了!
他發(fā)誓他打從娘胎里爬出來被封太子至而今十五年半,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這么說過話。
他爹,也就是當(dāng)今圣上,就差沒跪在他面前,求他好吃好喝,別動不動把‘不想做太子了’掛在嘴邊!
古往今來哪個皇子不求著做太子來著,而他爹為何放下身段苦口婆心求著他做太子呢?
那是因為他爹雖然整日打扮得跟個花孔雀一樣在后宮賣力耕耘,可架不住生了一籮筐公主,也就只有他這么個寶貝疙瘩兒子。
別說他爹,自從五歲生辰那年,他站在御案上,拉長了臉,悶悶地說了一句“我不做太子,太子很無趣”之后,整個三省宰相、六部尚書、九寺十二監(jiān)的長官輪番去東宮給他上課,帶著他玩,告訴他,今后他當(dāng)了太子,長大后,打理朝政也是這么好玩,所以,太子一點都不無趣。
藺如川覺得自己肺都炸了,昨日他被果皮丟著都沒來得及打量靳小天一眼,這會她抬頭朝他投來一抹秋波,他就認(rèn)真望了過去。
皮膚很白,看著也很細(xì)膩,一雙眼睛潤潤的,一看就知道是個滿肚子壞主意的主,再到那英挺的鼻梁,恰到好處的一張櫻桃嘴,整一個小白臉!
哎喲,一個小白臉還敢在他堂堂太子殿下面前嘚瑟。
看不整死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