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見那張溫潤到了極致的臉,鳳瑾臉上的驚喜僵住,她怔怔的望了他一眼,語氣里的失望不加掩飾,“是你啊,文卿。”
沈文卿看著鳳瑾臉上的失望怔忡,眸光暗了暗,微微一笑,“夜深寒涼,文卿送陛下回宮吧。”
鳳瑾默了默,“朕在等人。”
“他要是會(huì)回來早就回來了,不會(huì)讓陛下等這么久,也舍不得陛下站在這里吹這么久的冷風(fēng)。”
鳳瑾沉默了。
沈文卿在心中嘆息一聲,默默的伸出手去扶她,鳳瑾搖了搖頭,“不用你扶,朕能走。”
她的身形一閃,飛快躍下屋頂。
卻在落地時(shí),身子歪了歪,往旁邊摔去,沈文卿眼疾手快的攬她入懷。
鳳瑾在他懷中慢慢站直身體,輕輕推了推他,“朕沒事,朕只是站久了,腿有些麻了。”
她不是腿麻,她是腿軟。
確定無名不會(huì)再回來,她全身的力氣像被抽了個(gè)一干二凈,雙腿發(fā)軟,連站都站不穩(wěn)了。
沈文卿沒有放開她,就那么扶著她的腰一步一步的往鳳瑾的寢宮走去。
“朕說了朕沒事……”
鳳瑾輕聲說道,除了無名,清醒的時(shí)候,她并不習(xí)慣和其他人這么親近。
沈文卿依然沒有放開她,在鳳瑾想要推開他的時(shí)候,沈文卿淡淡開口,“陛下要是再掙扎的話,文卿只好以下犯上,抱陛下回宮了。”
鳳瑾一怔,隨即輕笑出聲,“沒想看到文卿你看起來溫潤儒雅,骨子里倒挺強(qiáng)勢的,居然敢威脅朕。”
“陛下會(huì)降罪嗎?”
鳳瑾搖了搖頭,“不會(huì)。”
“那文卿沒什么可擔(dān)心的了。”
沈文卿笑了笑,就這么扶著鳳瑾慢慢走回寢宮。
回到寢宮,天邊破曉,露出第一縷晨光。
有早起忙碌的宮人看見沈文卿和陛下從外面進(jìn)來,都驚訝得瞪大了眼,但誰也不敢多問,恭恭敬敬的低著頭站在一旁,等著陛下過去。
回了屋子,鳳瑾上榻歇息,沈文卿剛要退下,卻聽得身后傳來鳳瑾輕輕的聲音,“留下來!”
沈文卿臉色微微一變,欲言又止的望向鳳瑾。
看著他的神色,鳳瑾有些明白了,她瞪大眼睛,哭笑不得的說道,“你以為朕叫你留下,是要你侍寢嗎?”
看見沈文卿輕輕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鳳瑾無語了,她看著沈文卿,長長的嘆息一聲,“你放心,朕不會(huì)對你做什么!朕叫你留下來,只是想請你守著朕,沒有無名的守護(hù),朕睡不安穩(wěn)。”
沈文卿這才知道自己誤解了,臉色沒什么變化,只是耳根微紅,他略一點(diǎn)頭,“文卿會(huì)寸步不離的守著陛下,陛下放心便是。”
鳳瑾慢慢合上眼皮,看她似乎睡著了,沈文卿拿了本書隨手翻著,翻著翻著,突然感覺兩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沈文卿抬頭一看,正對上鳳瑾幽深的雙眸,光華流轉(zhuǎn),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在眼中流淌。
“陛下怎么了?”
鳳瑾收回目光,怔怔的望著頭頂?shù)拇矌?,好一?huì)才幽幽道,“你放心。”
沈文卿感覺女皇有話要說,可等了許久,也沒聽見女皇說話。
鳳瑾慢慢的翻了個(gè)身,背對著沈文卿,就在沈文卿以為她再次睡著時(shí),她再次開口,“朕最不喜歡強(qiáng)人所難,別人不樂意做的事,朕都隨他去,不愿有絲毫勉強(qiáng)。”
沈文卿默了默,“陛下這話是說給文卿聽的,還是說給無名聽的?”
鳳瑾沉默了。
沈文卿眸光暗了暗,溫潤如玉的臉上露出一縷苦澀的笑容,輕聲道,“陛下睡一會(huì)吧。”
鳳瑾一覺醒來,已是一個(gè)時(shí)辰之后,看著靜靜的坐在椅子里看書的沈文卿,鳳瑾眸光微微一暗。
無名不愛看書,她若是看書,他要么在旁邊練劍,要么干等。
更多的時(shí)候,她若是睡覺,他都會(huì)與她一起。
一夢醒來,她總要在龍床上逗一逗他,看著他面紅耳赤,手足無措才心滿意足的放過他。
這是她的惡趣味,也是她最開心放松的時(shí)刻。
無名對所有人冷漠,生人勿近,唯獨(dú)對她是不一樣的,他在她面前徹底暴露了隱藏在冷漠的外表下的另一面,執(zhí)著,生澀,笨拙,絕大多數(shù)時(shí)候像男人頂天立地,但偶爾也會(huì)像小孩子一樣爭寵吃醋。
至于沈文卿,他身上有一種素淡清靜的氣質(zhì),他對誰都是淡淡的,看似溫文爾雅,實(shí)則極其疏離,好像一直隔著那么一層薄霧,讓你無法真正觸碰到他的心。
她目不轉(zhuǎn)睛的看著沈文卿,打量著他,探究著他。
“陛下要看到什么時(shí)候?”
沈文卿淡淡說道。
被發(fā)現(xiàn)了!
鳳瑾有些窘迫的收回目光,“文卿,你甘心嗎?”
沈文卿翻書的手微微一頓,隨即繼續(xù)翻閱,溫文有禮的說道,“能侍奉陛下左右,是文卿上輩子修來的福氣。”
鳳瑾扯了扯嘴角,斜睨了沈文卿一眼,“口不對心!”
沈文卿抬起頭來,神色淡淡的,“陛下希望聽到什么樣的答案?”
“不是朕想聽到什么樣的答案,是你的內(nèi)心深處,真正的答案是什么。”
鳳瑾坐直身體,尾指勾了一縷青絲,隨意繞著玩,她眼波橫陳似水,直勾勾的望著沈文卿,“現(xiàn)在,告訴朕,你的答案是什么。”
沈文卿靜默的看了她一眼,淡淡道,“能侍奉陛下,文卿三生有幸。”
鳳瑾心里突然堵得發(fā)慌,她為什么喜歡無名?
因?yàn)闊o名就算冷漠無情,但他會(huì)在她面前露出真性情。
而其他人,無論是裴琇還是沈文卿,抑或裴羽,唐清河,人人都戴著面具,人人都在她面前演著戲。
明知道她不會(huì)信,他們還不遺余力的演!
她盯著沈文卿,臉上浮過一絲嘲諷,“朕原以為你跟別人不同,沒想到也不過如此!”
沈文卿依然是那副素淡溫潤的模樣,就連笑,也只露出三分笑,“讓陛下失望,是文卿的不是。”
鳳瑾突然就膩煩得不行,冷冷道,“退下!”
她厭倦了面對各種各樣的面具,也厭倦了沈文卿刻意的禮貌疏離。
沈文卿就那么微微笑著,放下書起身往外走。
對他來說,貌似世上沒什么值得他在意的。
“沈文卿,朕就不信你真的甘心,年少成名,才情滿天下,朕不信你真的愿意困在深宮之中,碌碌無為,一輩子就這么消耗掉!”
沈文卿在珠簾的那邊緩緩?fù)A讼聛恚仡^看向鳳瑾,隔著珠簾,他的眉目有些模糊不清。
“甘心又如何?不甘心又如何?就算文卿跟陛下說不甘心,陛下又能做什么?陛下自己都困在深宮之中無能為力,一舉一動(dòng)都受人掣肘,連皇夫的人選都做不得主,這天下明著姓鳳,誰不知道姓的是裴?”
“所以,朕不甘心!朕也不愿認(rèn)輸!”
鳳瑾赤足站在地上,目不轉(zhuǎn)睛的看著沈文卿,盡管他的面目在珠簾之后影影綽綽,模糊不清,但鳳瑾依然準(zhǔn)確無誤的抓到了他的眼睛,那雙眼睛里蒙上了一層薄霧,她要做的便是強(qiáng)硬霸道的把這層薄霧撕開,看透他的內(nèi)心。
她目不轉(zhuǎn)睛的看著他,一字一頓,鏗鏘有力,“沈文卿,朕敢于承認(rèn)朕的不甘心,你敢嗎?朕敢于直面自身的困境,你敢嗎?朕敢于去拼命爭取,去謀劃,去拼搏,去廝殺,就算功敗垂成,尸骨無存,朕也毫無畏懼!你敢嗎?”
她看著他,那雙鳳眼幽沉似海,光華幽亮,好似能將人的魂魄都吞沒,“沈文卿,你敢嗎?”
沈文卿怔怔的望著鳳瑾,囁嚅著唇瓣,最終一個(gè)字也沒說出來。
她身上有一種氣勢,霸道,狂妄,睥睨天下,讓人不敢直視。
“朕,是這大周的天子,是這天下蒼生的女皇陛下,朕,不認(rèn)輸不妥協(xié)不畏懼不卑躬屈膝也絕不求饒,朕,就是這樣的女子!”
鳳瑾目不轉(zhuǎn)睛的盯著沈文卿,那雙鳳眼亮得耀眼,亮得沈文卿的眼睛隱隱刺痛。
她微微抬起下巴,目光浩瀚悠遠(yuǎn),她在看他,又似乎穿過了他穿過了重重屋宇,看到錦繡江山,“沈文卿,你可愿意跟朕一起逆轉(zhuǎn)乾坤,讓這大周的江山名副其實(shí)的姓鳳,而不是姓裴,或者別的!雄關(guān)漫道真如鐵,而今邁步從頭越,沈文卿,你可愿意與朕一起并肩作戰(zhàn),廝殺拼搏,無論前路有多艱辛,始終與朕榮辱與共,不離不棄!”
沈文卿的心微微一顫,他目光灼灼的望著鳳瑾,心中不可遏制的燃起一股熱血,一股沖動(dòng),一股豪情壯志。
他活了二十年,從未有這般熱血沸騰的時(shí)刻,在他的認(rèn)知里,女子就該躲在后院相夫教子,操持家務(wù),而眼前這個(gè)女子,顛覆了他的認(rèn)知,她與他認(rèn)識(shí)的男子女子都不一樣。
她……
沈文卿自詡才情橫溢,可在這一刻他居然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描述她。
他拼命按捺著胸中的激蕩,剛想開口,忽而想到了什么,心中的熱血頓時(shí)就涼了,他怔怔的望著鳳瑾,抿了抿唇,淡淡道,“如果陛下想讓文卿替代無名,那文卿做不到!文卿是文卿,不是別人!”
鳳瑾勾唇一笑,“朕從沒想過讓你替代無名,你是你,無名是無名,沒有人能夠替代無名,你沈文卿也不需要變成誰,正因?yàn)槟闶巧蛭那?,你才有價(jià)值!這個(gè)名字,就是你的價(jià)值!”
沈文卿怔住了。
人人都說他沈文卿能名滿天下,是因?yàn)楸晨拷鲜孔?,若沒了江南士族,他沈文卿與平常的讀書人并沒有什么兩樣。
可是,她說他是沈文卿,就已經(jīng)是最大的價(jià)值!
鳳瑾赤足走了出來,傲然站在沈文卿身邊,朝他伸出手,“沈文卿,你可愿意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