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(jìn)入包子鋪子以后,周猛不跟我客氣,吩咐道:“橙子來了,趕緊把被褥放下,幫我收拾碗筷。”
由于我來的太晚,大量的碗筷已經(jīng)堆滿了鐵盆,冒出一個尖兒來。我不敢怠慢,趕緊把被褥扔在里屋,急匆匆跑出來干活。
剛把刷子拿起來,準(zhǔn)備刷碗的時候,周猛“嗷”的一嗓子喊出來:“我說你這孩子,刷個碗而已,干嘛放那么多堿?”
80年代末的,飯店里沒有洗潔精,很喜歡用堿面刷碗,當(dāng)時我感覺碗筷頗多,一下倒出來好多堿,心疼的周老板嗷嗷大叫。
我十分抱歉的看著他,生怕他扣我工資,腆著笑臉道:“對不起啊,老板,下一次我放少點。”
周猛嚷嚷道:“咱們是小本生意,經(jīng)不起你這么浪費,堿面很貴的,知不知道?”
我說:“好的,好的,下一次一定注意。”
周猛是個嘮叨鬼,為了這點小事兒嘟囔我一上午,搞得我煩悶不已。可是我得跟著人家賺錢,再煩悶也不敢反駁。
下午三點半,最后一波客人離開,我已經(jīng)餓壞了,湊巧看到鐵鍋里還剩下幾個包子,拿起來就吃。
周猛趕緊跑過來,一巴掌打在我手腕上,重新把包子打回鍋里去,嚷嚷道:“你這個殺才!一個包子一毛錢嘞,我都舍不得吃,趕緊放下,吃饅頭去!”
今天的午飯是饅頭和咸菜,伙食談不上很好。可是,跟我們家那些窩窩頭比起來,這算是美餐了。
我一口氣吃了3個饅頭,心疼的周猛眼淚都快流出來,跟我說:“你小子少吃點,勉強不餓就行了,干嘛往死里吃,當(dāng)心撐死你!”
我跟他說:“已經(jīng)很克制了,要不然我可以吃四個。”
周猛苦著臉抱怨:“早知道給你少開點工資,簡直太虧了!你要知道,縣里的包子鋪早就長到一塊錢7個包子,每個月才給伙計們開100塊錢。咱們這里一塊錢10個包子,我還給你開80,算是你賺大了!所以,吃飯方面你得節(jié)約點才行。”
當(dāng)時我年少氣盛,忍不住反駁道:“前幾天我剛剛?cè)ミ^城里,那里的伙計們吃的比我好多了,人家可以隨便吃包子,你卻不讓我吃包子,簡直太摳門了!”
周猛嚷嚷道:“李橙子,你想不想干了?竟然敢頂嘴?行了,行了,你也別吃了,趕緊跟我學(xué)包包子三天以后就是大集,那個時候可耽誤不起。”
包包子這種事兒難不住我,煎包子也不在話下。我媽很善于做飯,更善于做面食,很早就把我教會了。當(dāng)我把手藝展示出來的時候,周老板十分欣慰,連連夸我聰明。
我心說,那里是聰明噢,都是讓生活逼的,窮人的孩子早當(dāng)家嘛。
周老板的包子鋪只在上午和中午忙,下午三點以后就沒事兒了。我打算多找一份工作,盡量多賺點錢??墒嵌唐谥畠?nèi)找不到合適的工作,只能慢慢琢磨。
包包子的時候,我跟周老板請教配餡的秘訣,人家不肯告訴我,嘟囔道:“保密。”
周老板的確很懂保密,拌餡兒的時候躲在里屋,誰也不讓看,就連他親兒子周雄也不例外。老家伙經(jīng)常說:“等到大雄接我班的時候,再把秘方傳給他。”
周雄這小子花錢很有一套,學(xué)習(xí)也不錯,就是不想接他老爸的班,經(jīng)常跟我說:“將來我要當(dāng)工程師。”
工程師和包子師之間肯定存在差距,大概就像太陽和月亮那么遠(yuǎn),我感覺周老板的手藝多半要失傳了,還不如傳給我呢??墒侨思也桓?,處處提防著我。
晚上的時候,周老板讓我睡在西廂房,那是她老伴兒吊死的地方。我聽鄰居們說,那個屋子里陰森森的,連周老板都不敢進(jìn)入。
既然他都不敢進(jìn),我哪里敢睡在里面?要知道,我剛剛中過邪,對于某些東西有著深深的敬畏。
別看千禧才讓我吸收怨氣和負(fù)面氣息,可是那樣的作法和我自己送死有著根本的區(qū)別,壓根就是兩回事。
周老板見我不肯睡在西廂房里,笑的非常古怪,面無表情道:“那你就睡在南屋,但是我跟你說啊,南屋里很冷。”
冷點兒沒事兒,只要別去西廂房就好。我把周老板提前準(zhǔn)備好的小木床搬到南屋里,湊合一下得了。
南屋里果然非常冷,我蓋著被子、搭著棉衣,仍舊凍得瑟瑟發(fā)抖,好不容易睡著了,卻又聽到大門響。
我爬起身來開門,一看是周雄,這小子縮在棉衣里問我:“橙子,我老爸睡著沒?”
我說睡著了。
周雄很開心,踮著腳摸到里屋去。很快,他又鬼鬼祟祟的跑出來,跟我說:“千萬別說我回來過。”
我一看他那個樣子,就知道這小子偷錢去了。以前大山子也是這么干的,鬼鬼祟祟的掏錢花。但是那小子不敢偷太多,幾分錢而已。
周雄就不一樣,他們家有很多零錢,我怕他偷的太多,害得我沒法交代,再被周老板懷疑上我,可就虧大了。所以我不讓他走,板著臉說:“你把錢放下再走,如果你老爸懷疑上我,說不清楚的。”
周雄擠眉弄眼道:“放心,我老爸早就知道我偷錢,只是他不管而已。再說了,我每一次只偷一塊錢,他心里有數(shù)的。”
我信不過他,硬讓他把錢掏出來給我看。周雄沒辦法,只能把錢拿出來。我仔細(xì)一數(shù),果然是一塊,點頭道:“那你走吧。”
周雄美滋滋道:“謝啦,橙子哥。”
周雄走后不久,大概十幾分,又一次聽到大門響,我心說,這小子回來的真快,難道還沒偷夠?
等我開門時,發(fā)現(xiàn)大門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,心說,奇怪了,難道是風(fēng)吹的?當(dāng)時我也沒多想,關(guān)上屋門很快就睡著了。
第二天醒來的時候,周老板問我:“昨天大雄來過?”
我說:“是啊,偷摸拿走你一塊錢。”
周老板哼哼道:“他奶奶的,我就知道他偷錢花。”
我萬分不解道:“既然您知道,為什么不管呢?”
周老板嘿嘿笑道:“小孩子嘛,又沒多拿,不算事兒。”
我老爸很早以前就跟我說,偷東西會上癮,將來也改不了。大山子偷錢的事情暴露以后,差點被他爸打死,這才把偷偷摸摸的壞毛病改掉。
如果周老板繼續(xù)慣著大雄,肯定要出事。當(dāng)我把個人意見表達(dá)出來以后,周老板不以為然道:“沒事。”
既然周老板說沒事,我就沒有必要多事,一笑了之。后面兩天過的十分平穩(wěn),很快就到了大集。
觀王鎮(zhèn)集市每逢零五開張,比如說,初五、初十、十五、二十...這個樣子。
等到出集的前一天,我和周老板早早醒來,提前做好準(zhǔn)備,務(wù)必趕在四點以前出門。當(dāng)我們迎著寒風(fēng)包好第一鍋包子,菜販子們陸續(xù)來到,他們來不及吃早飯,是我們第一波客戶,能夠帶來很大的一筆收入。如果我們?nèi)サ奶?,可就便宜了其他的小吃攤?/p>
集市上除了我們以外,還有一家賣油條的、兩家賣火燒的,競爭比較激烈。幸好沒有人賣水煎包,也算是小有欣慰。
攤主們吃完以后,接下來就是學(xué)生,學(xué)生們平時舍不得吃包子,逢集的時候才能開葷。他們會趕在早自習(xí)結(jié)束的空檔里,要么跑到集市上吃,要么讓人帶回去吃,這批人消費能力很強,也是我們的大客戶。
學(xué)生們吃完以后,才是那些趕集的人。別看我們的水煎包只賣一毛錢一個,個頭也談不上很大,但是在當(dāng)時看來,一般人的胃口,一塊錢管飽。我們的包子是豬肉大蔥的,肉多蔥少,很實惠了。
顧客吃包子的時候,免費贈送一碗小米粥,喝到第二碗才開始掏錢,兩分錢一碗,便宜到爆炸。在那個年代,錢是非常值錢的。以前我趕集的時候,經(jīng)常拿著五毛錢,買上一大堆菜都用不完。
我和周老板抵達(dá)集市的時候,天還沒亮,冷颼颼的寒風(fēng)一個勁兒的往脖子灌,我穿著大棉襖,帶著狗皮帽子,縮著脖子架起火爐。
爐火生起以后,來不及取暖,我得把小米粥坐上,再幫周老板和面、包包子。包的沒有煎的快,我們必須一邊賣一邊開包,還得忙著收錢,一刻也不能閑著。
在我和面的時候,周老板一個勁兒的攪和那些餡料,生怕凍成了冰坨子。等我把面活好以后,爐火也旺盛起來,他才把餡料盆子放在爐火旁邊,招呼我說:“趕緊過來包包子。”
我們一口氣幫弄出5盤水煎包,差不多夠用了。緊接著有顧客上來,站在我們準(zhǔn)備好的小桌子旁邊連連跺腳,催促我們快些煎。
我把小米粥從爐子上扯開,正打算煎呢,周老板吆喝道:“先別煎,再幫我弄2盤。”
客人們不干了,鼓噪道:“你個死老周,想要餓死我們啊,趕緊煎!”
周猛不敢得罪他們,只好把我解放出來,叮囑道:“看著點兒火,千萬不要煎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