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長一看躲不過,干脆停了腳步。我們等了一下,那轎子便走過我們,攔住了去路。
紅愛姐說過,這轎子是陰差派來的。
鬼大概都怕陰差,再惡的鬼也怕??创彘L的態(tài)度就知道,他朝著那轎子拱了拱手。村長老婆本來給折騰的夠嗆,她奄奄一息,這才稍微緩了口氣,一抬頭看到跟前站了四個死人一頂花橋,兩眼一翻暈了過去。
“要帶他去哪。”忽然,轎子里有個聲音說了話。
村長又朝轎子拱著手,說只不過抓了兩頭小白豬而已,懇請對方放行,表示日后會有重謝。
“他是我要的人。”轎子里的聲音淡淡說道。
村長很詫異,不甘心。
他問緣由,那轎子里卻再也沒有聲音??墒撬皇且恢本瓦@么擋住了前進的路。
奇怪的是,那村長也不敢繞路離開,沉默了半天,一咬牙,它們放開了我,要帶著村長老婆子離開。
老婆子醒過來了。
她嚇得直叫喚,我鼓起勇氣,問能不能也救救老婆子。
那轎子開始的時候卻一點回音也完全沒有,給人感覺空蕩蕩的,那四個死人也一樣沉默,當時說話的也絕對不是它們。
“除非你求我。”終于有了聲音。
那個時候,我還能計較別的。求就求唄,又不會少塊肉。反正也不管什么顏面,面對著轎子,立刻恭敬起來。
我學著剛才那村長的樣子,拱了拱手,說,我求你救救村長奶奶。
轎子里就輕笑了一聲,滿是那種嘲弄和看不起的意味。
別人看不起你,這確實很討厭。
每個人都有自尊,我也會感到不高興,覺得受到了侵犯。
可是我已經無暇他顧了。
不過這輕笑聲聽起來很熟悉。我忽然想到了,當初我給披了叔叔人皮的惡鬼抓住,關在柴房里只有等死,貌似就是這腔調提醒我的。
然后我才想起紅愛姐的紙人,從而用紙人替了自己一命。
轎子里的聲音很像我自己的聲音,我當時還以為自己自言自語呢。不知怎的,我突然就有一股子沖動,想掀開那轎簾看看究竟是誰。
村長的老婆子給拖走,還沒走多遠,她還在不斷的哀聲求饒。村長卻忽然跪了,一個勁兒就只是磕頭。
村長的前面,赫然有個人影扯著一條黝黑的鐵鏈,正套在了村長的頭上。
并不止是村長,那個鬼娃也顯了形。
已經有另一個人影子抓住了它,一只手掐著脖子,正將鐵鏈子往它脖子上套。不同于村長的束手待斃,那鬼娃極力掙扎,但無論如何都走不脫,急的吱吱亂叫。
“你求的事情,我?guī)湍阕龊昧恕?rdquo;轎子里的聲音忽然說。
我嗯了一聲,點了點頭。
然后就不知道該做什么了。
“你不想知道我是誰?”轎子里的聲音問。
我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,好像預感到什么重大的事情,我的那顆心臟一直砰砰砰的跳個不停,越跳越厲害。
我咽了咽唾液,重復著他的話,問,“你是誰?”
轎子是紙糊的,輕飄飄根本就禁不起一個活人。即便是有人,也絕對古怪。然而轎子里的聲音沒有直接回答我。
他忽然反問我,“你跟我走不走。”
“去哪?”我懵了。
這種沒來由的話。但是我想起紅愛對我的警告,我堅定的搖搖頭,回答他說,我不跟你走。
里面的人嘲諷似的輕笑了一下,說,你終究有一天會跟我走的。
說著,那轎子的門簾就輕輕的挑開了。
里面真的坐著一個人,好像怕冷似的,寬大的黑袍子裹著自己的孱弱身體。他的臉色煞白,也只是個少年。
可是一看那張臉,我一霎那驚呆了。
那竟然是我自己的臉。
“你你你……”我指著他的臉。
“我我我……”他學我說話,仍舊嘲諷我似的,說到這里,忽然臉上揚起一股子邪魅的笑,只是又問道,“你真的不一起來?”
我恐懼的搖頭,已經將頭搖成了撥浪鼓。
那少年的表情很漠然,我看他的時候,他也這么看著我,后面的情形,隔了老半天,我到驚訝的只是張著嘴。
我已經半天說不出一個字,倒是他先開口了。
“你的表情,跟我想的一樣。”他說,臉上是微微得意的神情。
我未置可否,已經完全愣在那里。
“我會再幫你個忙,把你的嬸嬸也一起順手帶走的。還有你的妞妞,你的村長,你這里死的所有人,我統(tǒng)統(tǒng)都幫你帶走好了。關于你的一切,死掉了,才會有新生。”他又露出了笑容來,說,“你放心,我會好好照顧你嬸嬸的。”
“帶去哪?”我驚恐的問。
“死人該去的地方。”他微微的自嘲,臉色鄭重嚴肅起來,嘆口氣說,“你不來也好。你的紅愛姐已經找你來了。”
我忽然很慶幸自己沒答應他。
跟他走,是不是意味著我會死。我小小年紀,還是很貪生的。還是我已經死了。這么想,一陣恐懼的寒意瞬間襲擾了我的身體,抬頭看到他,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,正露著詭異邪魅的笑。
對方揮揮手,那四個死人就抬了轎子,抬著他離開。速度不快,像是走,卻又如同奔跑一樣。
跑和走的區(qū)別,并不在于速度,而是是否雙腳同時離地。
同時離地的就是跑了,那么他們也算是跑吧。就這么跑著跑著,片刻卻消失了蹤跡。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,呆了半響。
我呆在原地好一會兒。村長老婆子幽幽醒過來了。老婆子一睜眼,就四下看,嚇得大喊大叫的。
幸虧看到我。
我安撫了好一會兒,她才恢復了點兒正常。
然后我扶著她往回走。我感覺自己有些蔫啦吧唧的,總覺得什么事情很重大很重大,但是已經給我錯過了。
我那時候已經不再恐懼,只是憂愁。
不知道是為什么,就只是憂愁,格外的憂愁。我開始覺得,其實所有發(fā)生的一切,我所經歷的那一切,看起來是那么的恐怖,但都不重要,他媽的一點兒都不重要了。最重要的是我自身好像有什么奧秘似的。
回去的路上,正遇到紅愛姐帶著二爺爺他們追了過來。
紅愛姐一把抓住我,上下瞧了半天。
我說自己沒事,她就懊惱的自責,說真不該把我一個人留在家里。
紅愛姐這么在乎我,讓我心里有點兒小感動。記得嬸嬸以前也很在意我,想到現(xiàn)在的她變成了那種鬼樣子,又有些令我感覺傷心。
其實真怨不得紅愛姐,她其實做好了防范。雖然本來是要防范那陰差和鬼轎子的,可是鬼娃子父子也一樣闖不進屋子里來。
我只要一門心思的呆在屋里,就能夠萬無一失。
要怪就怪那鬼狡猾,還有村長老婆子的冒失,反正紅愛姐也很自責,說以后絕對不會讓我離開她半步。
二爺爺說,這鬼真狡猾,竟然懂得調虎離山。這是把他們引開了,而真正的目的是朝我下手。
“長生,你究竟是怎么跑掉的?”紅愛姐問我。
我腦子里還在回想,一直都是剛才發(fā)生的情形。
怎么那鬼轎子里竟然有一個和我長相一模一樣的孩子,也是十五六歲光景,給那鬼轎子抬走了。紅愛姐說鬼轎子會害我的,可是他救了我,這是怎么一回事。我隱隱約約覺得,這里面一定隱藏著什么事情。
我想起剛剛發(fā)生的一切,搖了搖頭。但是我不想說任何話。見我一陣一陣的發(fā)愣,紅愛姐也不勉強,說只要人沒事就好。
她問我要不要先回去休息,我哪敢再離開她半步。
但是究竟要不要跟紅愛姐說呢。
我心里沒底,拿不定主意,倒不是說我不信任她,感覺好像在鬼轎子這件事上,紅愛姐好像也在撒謊。
但到了后來我還是忍不住了,就問,說紅愛姐,我遇到了一件怪事。我就把剛才的經過簡略的說了。
紅愛姐一聽,臉色一下就變了。
她忽然停下腳步,蹲下身來,抓緊了我的胳膊。
“你看到他了?”她沒頭沒腦的這么問。
他自然就是指那個和我長相一模一樣的家伙。紅愛姐竟然也知道有這么個人,而且我給她抓疼了胳膊。
我給她抓的齜牙咧嘴,忍著痛,無辜的點了點頭,心中惶恐,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。
“你答應了他什么沒有!”她又急切的問。
這次我搖搖頭,腦子仍然稀里糊涂的發(fā)懵。
看紅愛姐的眼神,她好像對我也格外警惕起來。直到她看了我半天,確定我沒事,這才放松了神經。
她仿佛這才意識到我已經給嚇住了。她抓抓我給她抓皺了的衣服,然后摸摸我的頭。
然后她安慰我說,“長生,你記得,如果他跟你提出什么要求,千萬不要答應。你一定要先跟姐說,你能不能答應姐。”
“他是誰?”我問。
“先別管他是誰了。有些事情,現(xiàn)在你最好還不要知道。但姐可以保證,等以后,你長大了,自然會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。”
可等我長大要什么時候。
心里的困惑,如同芒刺在背,特別我又是一個很好奇的人。這事情對之后幾年的我而言,真是煎熬。
直到我逐漸解開真相,最大的秘密出現(xiàn)。一副不可思議的畫卷逐漸展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
事實上在當時,這是唯一讓我一直都感到憂心的事情,這里的結局,目前來看不能不稱之為圓滿,村里死的人都給帶走了。他們去了死人該去的地方。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,總感覺那里是那么的飄渺。
我有時候在想,自己死了,也會去那里,然后與我嬸嬸和妞妞相會么。但我嬸,妞妞姐,村長,還有其他的村民們,都可以安息了。
就是在那一年,我其實還不到十五歲。紅愛姐帶我離開了那個讓人恐懼的村子。遠離了那種恐懼的童年。
我以為就此結束了我苦難可怕的童年,可沒想到的是,以后迎接我的是更加不可思議的生活。
故事,其實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