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村民問還要不要繼續(xù)給嬸嬸出殯,他們?nèi)耘f懷疑這事情和出殯有什么關(guān)系,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可以懷疑的理由。
村長也沒了主意。
不過到最后他還是乾綱獨斷,說就算是我嬸兒搞的,也只能順她的意了,活人怎么和死人斗,殷大仙都斗不過,就只能懇求嬸嬸的原諒。村長的話戳進了大家的心窩,他們這是要對嬸嬸妥協(xié)了。
我嬸兒出殯的當天,也還是有村民出來看熱鬧的,然而更多的人并不太敢出門。
不過靈棚里倒是熱鬧了,除了殷大仙給家里抬走了,多了三具尸體不說,還有這些人家的孝子賢孫們。
靈棚里,嬸嬸的棺材后面擺著仨死人,因為沒有棺槨就只是光禿禿的擺著,嬸嬸看著卻是個活的。
她端坐在自己的大紅棺材之上,冷眼旁觀,不過她那樣子看起來倒是非常的開心。
棺材前擺著桌子幾案,桌子上面是點心燒雞和白酒,幾案上是香燭。嬸嬸絲毫不客氣,抓起燒雞來坐在棺材上就啃。
這還不是最詭異的,讓人驚恐的是那些香燭燃燒起來的時候。
出殯的時候,香是不能斷的,這是我們的規(guī)矩。
可那香火呼啦啦的燃燒,很快就見底了。香火一燃嬸嬸的那雙眼就興奮的冒光,整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前傾。
她仍舊坐在棺材之上,后來就可盡量靠前坐了,將她那漲的紅彤彤的臉一直往香火爐邊兒上伸。那情形嚇得一些膽大來圍觀的村民心里也開始發(fā)毛,那幾個請來吹吹打打的戲子也都給嚇得一愣一愣的。
村長一跺腳,說長生他嬸兒這是心里還有怨,咱們就燒到她滿意為止。
村長特意安排了人專門點香,香燭稀里嘩啦的燒給不停,燒沒了就去買,村長發(fā)了狠,拿出自己的私房錢。
村民們也開始湊,各家里攤。
村長跟他們說這是村里欠我嬸嬸的,而為了以后村子的安寧,錢財那都不是最重要的。
我嬸嬸的殯一直出到天麻麻黑,也還是沒能出出去,村長最后急了,跟嬸嬸告饒,說長生嬸兒,你差不多就行了,村里實在負擔不了。
“你到底怎么的才能滿意嘛。”村長哭喪著臉問。
不知道為啥,吸食了那些香火,嬸嬸的臉色反而顯得乖張,她兇狠的對村長說,聲音變得尖細詭異。
“把我浸在那臭水井里,兒子給你們弄沒了。”嬸嬸瘋笑著,指點著村民,說,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,誰也活不了。”
村民們都有些惶恐,村長騎虎難下了,一籌莫展。正這時候,有村民跑來跟村長說,有個女的一路打聽,問村里有沒有個李長生。
那個女人已經(jīng)給村民領(lǐng)著找過來了。
這個姐姐穿的時尚,牛仔褲凸顯出很好的身材來,腰細腿長屁股翹,背著個背包,像是個女大學生。村里的那些小伙子們遠遠站著看,眼睛都直了。
女生看到我后有些驚訝,說,原來你就是李長生啊。
這姐姐我認識,正是道觀里偶遇的女子。我也很驚訝,我們村長卻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,指著我嬸兒苦了臉,問她能不能幫忙,有沒有辦法。
女生瞥了一眼嬸嬸。
她直接走到棺材旁去。也不知道她說了些什么,總之嬸嬸慌手慌腳從棺材上溜下來,掉頭就跑掉了。
村長一見,立刻以為來了活神仙。
村民們也圍觀了過來,他們剛才給我嬸的話嚇的夠嗆,大概都覺得有了能夠面對災禍的希望。
我也高興,這么好看的姐姐,竟然是來找我的,仿佛自己的臉上有光。
村長問該怎么稱呼,姐姐說叫她紅愛就行。村長千恩萬謝,說多虧紅愛姑娘幫忙,否則今天真不知道該怎么收場,他問紅愛姐,剛跟我嬸嬸說了啥,嚇得她夠嗆。
“我跟她說,地下抓她來了。”紅愛這么說道。
“地下?”村長思索了下,忽然明白了過來,恍然大悟的說,“哎呀,我咋沒想到可以陰差來嚇她呢。”
“我可不是唬人。地下是真的來人了,還在這村子里呢。”
村民們一聽有陰差,立刻騷亂,個個都很害怕,沒想到紅愛卻忽然又說,昨晚殺人的就是陰差。
這一下就更是引起了騷動恐慌。
紅愛一聽是陰差索命,嚇破了膽,立刻就要下跪,懇求紅愛一定要救命。引得村民們也紛紛懇求。
“難怪長生說,是從靈棚的畫上下來的。還拿著鐵鏈子。”但村長也困惑,瞪著眼問,“陰差不是捉鬼的么,為啥會無緣無故的殺人?”
紅愛姐說她也搞不懂,最有可能就是出殯引起的。她斥責村里瞎胡鬧,出殯引得地下來人拘生魂,可是他們來了卻找不到嬸嬸的魂。
村長瞪大了眼睛,一時間非常懊惱。連忙說這殯葬是殷大仙的主意,沒想到他原來是個半吊子大仙,害死他自己不要緊,卻也害了村民。
村民們紛紛主張對付我嬸嬸,殺了她,把她的生魂交給陰差了事。事關(guān)自己生死一個個都狠了心。紅愛姐就跟他們說,你們害了她,所以她來害你們,如今你們又要害她,將來還想繼續(xù)受這傷害的惡果不成。
“她給捉了去,在地獄里受苦,你們心里可安穩(wěn)。就算她再也回不來,你們以后還要面對長生呢。”
紅愛姐這么一說,大家都不言語了。
紅愛姐摸索著我的臉,然后感嘆的說,“也罷,我倒是知道個法子,看能不能幫你們送走陰差。”
事不宜遲,紅愛姐讓村長去做了些準備。
她要人擺個供桌,上面要有水果,要有雞鴨魚肉,以及宰殺的牛羊犧牲。因為正是我嬸嬸的喪事,有現(xiàn)成的廚房,雞鴨肉早有準備了,只是沒想到還要宰殺牛羊。
羊還好說,宰殺黃牛這種大型牲畜,村兒里都是我叔叔動手。叔叔鐵定不管,可村里誰也降服不了那頭大公牛。最后紅愛去了屠宰的現(xiàn)場,也不害怕,她抱著牛頭,趴到牛的耳朵上說話。
公牛這才不折騰了,讓人殺掉。
然后,紅愛姐設(shè)壇祭奠一番,這場自己愚昧造成的鬧劇才算落幕。
村長讓人拆靈棚,說明日再將仨村民擇地安葬,卻親自引了紅愛姐去他家里休息。天色很晚了,村里那幾盞還完好的路燈也亮了起來。
路上,村長跟紅愛說,自己另外還有個不情之請。說著的時候,村長卻突然很悲嗆,差點掉下了眼淚。
他希望紅愛姐能再施以援手,救救村子,救救村民們。
“村里的事情我聽人說過了。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,雖有人托付我,我本意也還是不想管的。”紅愛姐說到這里卻又看了我一眼,說,“沒想到世事造化,既然這事有關(guān)長生,恐怕我也只能勉為其難的試試。”
村長默默的垂著頭,沒言語。
他的心情一定復雜。照紅愛姐的口氣聽,眼前的事情頗為嚴重,不過紅愛說自己愿意試,總還是有希望。
“先前我去觀里拜訪道長,他讓我回來等,說會幫我找人。”老村長沉默之后說。
“你們的事情,的確是道長告訴我的。”紅愛姐也不隱瞞。
村長就越發(fā)恭敬,引了紅愛姐繼續(xù)往自己家里走。問起紅愛那公牛起初那么不聽話,沒想到后來就甘心任人屠戮了,紅愛說,是因為自己偷偷的告訴黃牛,犧牲后,它來世便可轉(zhuǎn)世為人。
我們就要到村長家的時候,接連的幾個路燈都壞了。所以那一段路特別黑。
村長就提醒紅愛姐小心點兒,別絆倒,喊我,說,長生啊,牽著你姐的手,她對咱們的路不熟。
山村里的路確實不太平坦,經(jīng)常在那里走,就沒什么問題,因為路黑,乍一走的話,真難免會摔跤的。紅愛姐就來牽我的手,她的手柔軟纖細,她身上的清香味道也很好聞,我不禁有些陶醉,心里也有些緊張。
路旁邊有個柴禾堆,黑咕隆咚的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蠕動似的。
這嚇了我一跳。
莫非陰差并沒有給送走,村長也一樣害怕,壓抑著聲音,冒失的喊了一聲,誰啊!
我姐妞妞就走了出來。
她手里仍舊作勢抱著孩子,怯生生的,問我,說長生,嬸嬸的葬禮到底咋樣了。
妞妞姐心里也還是掛懷嬸嬸的葬禮。她偷偷從家里跑出來,躲在這里瞧動靜。可我心里還是不太滿意她不肯出來給嬸嬸出殯。于是就把握著紅愛姐的手朝她揚了揚,說自己現(xiàn)在有了新姐姐。
我的倆姐姐彼此對望,妞妞很忌憚,這我能理解,也是我想要的結(jié)果。但沒想到紅愛姐看著妞妞的眼神也很警惕。
村長跟紅愛姐說,妞妞也是可憐人,“你看她年紀還小,就給弄的瘋瘋癲癲了,總幻想自己有個兒子。”
村長正說著話,忽然,有什么東西鉆進了柴禾里去。
黑夜里遇到這種猝發(fā)事件還是會嚇一跳,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兒,要說是刺猬老鼠什么的就太扯了點,根本就沒有那么大個頭的。
那個頭看上去至少是野狼,或者狗。
不過妞妞姐接下來的舉動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她轉(zhuǎn)頭去跑去柴禾堆里亂翻,也顧不得那里臟亂。
“妞妞,大半夜的,你又發(fā)的什么瘋。”村長受了驚嚇,很沒有好氣。
“我……我的孩子差點兒弄丟了……”妞妞回來,可憐兮兮的說道,忽然又裂嘴嘻嘻一笑,說,“我孩子就是這么皮,我剛才把我的孩子找了回來……”
妞妞姐這么說著話,仿佛是要取信我們,就湊過來給村長看懷中的孩子。但是村長卻將她的手推開了。
村長說胡鬧,你哪里有什么孩子的。
妞妞不理會村長,忽然撩起衣襟來了。她做出了一個要給懷抱著孩子喂奶的動作。農(nóng)村人雖然比較保守,不過當面喂奶也常見,農(nóng)村婦女只需背過身去就行。但妞妞畢竟人還小,是村長的孫女輩。
妞妞毫無顧忌,村長嚇得急忙尷尬的轉(zhuǎn)移視線,村長著惱了,說你根本就沒有孩子喂的什么奶啊。
“或許真有個孩子呢。”紅愛姐卻突然這么說道。
她拿出一個小瓶來,讓村長取少許里面的液體涂抹到自己的眼睛上,村長雖然困惑,但還是依照了紅愛姐說的做。
村長問,給自己涂抹的是啥東西。
“黃牛的眼淚。那頭黃牛死的時候,我收集了一些,里面還多得很,不用太節(jié)省。”
紅愛姐姐說著,將瓷瓶的液體倒在自己的手指上,問我,說,長生,你都已經(jīng)是大孩子了,敢不敢面對真實可怕的東西。
我心里有些忌憚,可我也不想在漂亮的姐姐面前認慫,就點了點頭。
紅愛姐就把她手指上的液體涂到了我的眼睛上。
我張開眼,眨巴眨巴,等適應了,去看正在喂奶的妞妞。我湊過去了,驚訝的看到,在妞妞的臂彎里確實有一個孩子。
在昏暗的星光和月色下,那小孩兒青色的皮膚格外瘆人。
我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,最初還以為那是死嬰,忽然又想到剛剛它那在柴草里竄來竄去的速度那么駭人。
一時間,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。
我正不知所賜,那嬰兒忽然睜開了眼睛瞪著我,瞳孔全是黑色的瞳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