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鬼是華景的師傅。按照華景的介紹,自己在最為窮困潦倒的幾年,都跟著老鬼混。華景只記得老鬼姓陸,具體叫什么,卻不知曉。
老鬼是東北人,為人仗義,朋友眾多,曾經在當?shù)氐暮谏鐣⒌臅r候,也是紅極一時的人物。但隨著社會治安的日益好轉,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早已經土崩瓦解,老鬼這個手藝也沒了吃飯的本事。
華景的紋身和調酒都是跟著老鬼學的。在華景最為走投無路的時候,正好當時老鬼紅極一時,幫派里每人身上一兩個紋身簡直就是標配。到了夏天,擼起袖子,敞開胸膛,誰要是身上沒幾處顯眼的紋身,簡直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。
在黑道,沒紋身,就相當于沒地位,甚至可以說還沒入行。
老鬼紅極一時的時候,人人見他都要尊稱陸老師,但世態(tài)炎涼,人情冷暖,黑道的營生畢竟見不得光,灰飛煙滅之后,老鬼耳朵手藝也日漸凋零。
華景看著跟老鬼混不下去了,自己討生活,手頭拮據,這才有當年臨時起意,偷偷摸摸的時候。不過還好,華景年紀輕,也沒什么架子,紋身雖然不能養(yǎng)家糊口,但調酒還算是一門手藝,在鳳巢找了份工作,才算安定下來。
但老鬼就大不相同了,當年門徒眾多,酒肉朋友呼之則來。到了走霉運的時候,門可羅雀,可當真是富在深山有遠親,窮在鬧市無人問。
再說,年紀也大了,老鬼的落魄一天比一天嚴重。
從他住的地方就能看出來,在一個工地旁邊板房里面,一開門就臭烘烘的,有一股發(fā)霉的嗖味兒。
一間十平米左右的板房,滿地都是煙頭、干癟了的煙盒、酒瓶子、還有一堆一堆發(fā)霉了的嘔吐物。
田寧受不了,還沒進門,就捂著鼻子后退了幾步。
華景來之前就說老鬼這幾年酗酒的厲害,我還沒想到有多嚴重。
可見了老鬼的那一瞬間,我才知道華景說老鬼酗酒,還算是留了口德的。老鬼看我們的時候,目光呆滯,整個人都是恍惚的。
這大清早的,老鬼還沒下床呢,人就是這個狀態(tài)。華景說,長期靠酒精麻醉神經,就算不喝酒整個人的精神系統(tǒng)已經到了半醉的狀態(tài)。
華景還認老鬼當年這個師傅,蹲在老鬼的旁邊,輕聲喊了一聲,陸師傅!陸師傅……陸!師!傅!
喊道第三遍,每個字從嘴里蹦出來都是重音的時候,老鬼才回過神,看著我們一群人,張開嘴巴,想說什么,又沒發(fā)聲。
老鬼的牙縫里,塞滿了飯漬,五顏六色,紅辣椒、綠菠菜、黑木耳,什么都有??雌饋硎謵盒摹?/p>
華景知道老鬼的毛病,出門拎了一瓶燒刀子進來,擰開瓶蓋兒,放在了鋼絲床旁邊壘起來的磚頭上。
老鬼看見酒,側了側身,抬起頭湊到酒瓶跟前聞了聞,踉踉蹌蹌起身,半坐在床上,抓起酒瓶就喝。
老鬼的指甲已經很長了,里面全都是黑乎乎的油漬,身上穿著一條秋褲,到處都是破洞,而且已經臟的看不清顏色了。
等老鬼喝了三口,打了個酒嗝兒,長長出了口氣,華景才說,陸師傅,我是華景。
老鬼盯著華景,點了點頭,說出了第一句話,你……你來……來了!
說話間吐字都不清楚,好像已經有了一些醉酒大舌頭的感覺。
我怕老鬼這個狀態(tài),問不出來什么,輕聲在耳邊問華景,他是不是已經醉了?
華景伸手在背后,沖我擺了擺手,趁著老鬼又舉頭喝酒的時候,輕聲對我說,陸師傅近幾年就這個樣子,目前還沒醉,狀態(tài)還算可以。
華景問,陸師傅,我們這些警察朋友來想問問,早幾年前,你是不是給一個叫姜艷紅的紋過身?
老鬼手里抓著酒瓶,緩緩轉動著,嘴巴里喃喃自語,說,姜艷紅……是不是個女出租車司機?
一聽這話,我們都很高興,沒想到老鬼看起來神志不清,但記憶還是很好的。
華景也不放心,怕老鬼瞎說,又問,真的記得???
老鬼點了點頭,說,之前我紋身的手藝劃算有些名氣,不過這幾年沒人喜歡這個了。也就時不時給幾個女人紋過身。
幾個女人?
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啊,看來除了姜艷紅,其他幾個人的紋身都是出自老鬼的手筆!
張剛迫不及待地說,幾個女人?名字你還記得嗎?
老鬼木訥地轉頭,又看了看張剛,搖了搖頭。
我掏出手機,將當初讓周銀菊辨認房客時的那張照片翻出來,讓他看,是不是照片上這幾個女人?
老鬼一只手捏著酒瓶不放,一手拿著手機,盯了好久,一邊喝酒一邊反問你們找她們做什么?
李一男年輕人,也有些急躁,看老鬼竟然答非所問,賣關子,吼叫道,快說!我們是警察,你要配合我們!
老鬼聽聞,喝了口酒,也不言語,緩緩閉上了眼睛。
還是張剛老辣,知道老鬼這種人,窮的一無所有,基本生活都是問題,差不多跟孤魂野鬼沒什么區(qū)別了。法律對他沒用,就算抓起來,還得養(yǎng)著。老鬼也樂得被關進去,至少吃飯不用發(fā)愁了。
張剛讓李一男出去,買了兩瓶燒刀子,放在床頭的磚頭上,又掏出一百塊錢,放在床上。老鬼睜著眼睛看了看,又喝了一口酒。
老鬼喝了口酒說,近三五年,我混的狼狽,朋友們也都沒人紋身了,但我紋身的手藝,名聲在外,誰不知道我紋的身,活靈活現(xiàn),永不褪色?這幾年總共就紋了四個人,全都在這照片上,所以我都記得很清楚。
說罷,老鬼把手機平放在床上,伸手指了指劉暢、冷紫陌、姜艷紅,還有最后一個目前還不知道名字的富貴女人。
老鬼指認完畢,又抬頭狂飲了幾口酒。我內心卻早就欣喜若狂,按捺著心里的興奮,我問讓老鬼在回憶一下,說的越詳細約好。
不過老鬼的腦子被酒精傷害的不輕,皺著眉頭,想了很久,只是說,我記得給她們幾個女人紋身,去的都是同一個地方,那個地方是個豪華的小區(qū),樓修的很氣派。但每次去都不見其他人,我當時還想,莫非這幾個女人都住在同一個地方?也就是這個疑惑,我才記得特別深刻。
華景聽老鬼說完,又看了看我們,張剛還是滿眼的疑惑。
一看張剛的神色,華景知道我們對老鬼的話還是半信半疑。華景又試探著問,陸師傅,你在想想,是不是還有什么細節(jié)?
老鬼又抬頭,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,說,我……我……我記得沒錯。就是這樣……就是這樣……就是這樣。
老鬼又指著照片上那個富貴女人,說,她給的錢還特別……特別……多……多……多!
富貴女人看上去就很有錢,老鬼的這個回憶和我們之前的判斷非常吻合。
老鬼連著喝了幾口酒,看上去又快喝醉了,燒刀子又是高度燒酒,特別烈,我怕老鬼喝醉,想起一個細節(jié),趕緊又問,那這幾個女人,怎么全都找到你?
我問了三遍,老鬼的頭都耷拉了,強撐著眼皮,看了看我,說,她們說,是聽人介紹的。
張剛又問,誰介紹的?誰介紹的?
問了幾遍,老鬼還是不出聲,已經醉了。
實在沒有辦法,張剛吩咐李一男給老鬼買了幾個包子和幾瓶礦泉水放到床頭,我們才離開了。
華景見我們沒問完,有些自責,但又解釋說,我也沒想到他現(xiàn)在醉的這么快,可是不喝酒,他整個人都不起床,就一直那么迷糊著。
不管怎么說,這一行,還是有些收獲的。張剛擺了擺手,說,算了,明天再來吧!
回去的路上,張剛接到了幾個電話,都是暗中跟蹤姜艷紅的那幾組人,說一切情況正常,姜艷紅正常運營,拉客賺錢,沒什么可疑的地方。
張剛吩咐他們,一定要保證姜艷紅的安全。
到了第二天,我們再次到了老鬼的住處,打算今天問出個究竟。我判斷,介紹那幾個女人找老鬼紋身的人,很可能就是兇手。
因為,只有兇手,才會同時認識那幾個女人。
打開門,老鬼還睡著。華景上去,問了幾聲,推了把,過了半響,忽然轉身朝著身后的我們,大叫:陸師傅……好像死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