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我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腦子里想的全是今天所發(fā)生的事情,一直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。
第二天早上,趙欣沒來上課。
習(xí)慣了她坐在旁邊,偶爾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就會用筆扎我胳膊,如今空落落地覺得很不習(xí)慣。我起先以為她在宿舍里休息,等心情好了很快就會上來,但一連過去了三節(jié)課,她座位還是空的。
到了臨近中午的第四節(jié)課,班主任突然來找我,說張阿牛,你能聯(lián)系上你同桌趙欣嗎?
我立即意識到不妙,就說我沒有她的聯(lián)系方式,怎么,她不在宿舍嗎?班主任說趙欣剛才給她發(fā)了一條短信,短信上說她已經(jīng)主動退學(xué),以后不會來學(xué)校上課了。而且手機已經(jīng)關(guān)機,聯(lián)系不上了。
我大腦轟地一聲。
退學(xué)?
為什么?
我找了個班上的女同學(xué),讓她去宿舍找一下,發(fā)現(xiàn)趙欣不僅不在,就連她的衣服和行李,也全都不見了。
我立即意識到,她沒有告訴任何人,已經(jīng)悄悄地離開學(xué)校了。
可她去了哪,又能去哪?是不是跟昨天的反常有關(guān)?
我有些六神無主,原本想去找王曉輝,但他應(yīng)該還在氣頭上,肯定不想見我,于是我只能在中午的時候去找妹妹,將這兩天發(fā)生的事情都跟她說了。
妹妹正在吃飯,聽到我的話后想了一會兒,就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說:“哥,你是說趙欣主動親你了?這以女人的角度來看,她是喜歡你呀。”
“胡鬧!就她那整天對我不是打就是罵的架勢,還喜歡我?”我假裝生氣道:“那你不也親了我一下嗎,難道你也喜歡哥哥?”
“我就是喜歡你呀。”妹妹笑瞇瞇地說。
“不過呢。”她隨即沉吟道:“趙欣跟咱們是一個村子的,她在市里應(yīng)該沒什么關(guān)系太好的親戚,所以很有可能是回家了,不然是不會連行李都全拿走的。”
轉(zhuǎn)而妹妹又話鋒一轉(zhuǎn),小聲對我說:“哥哥,你是不是喜歡趙欣呀?”
“這……”
我撓撓頭,支吾著說我也不知道,估計是有一點點,不然平時看到她跟王曉輝在一起,也不會那么難受,就像之前你和李俊在一起,故意不理我一樣。
妹妹不出所料地哦了一聲,說既然你喜歡她,那可就得把她追回來,奶奶以前不是經(jīng)常跟咱們說,幸福是要靠雙手爭取的嗎?趙欣心地不壞,而且我看得出她很在乎你,所以我是不介意她做我嫂子的。
我對妹妹的調(diào)侃不以為意,心說既然她已經(jīng)回家了,那就不關(guān)我什么事了,總不能跑去她家找她吧?
盡管我一再安慰自己,但整個人還是萎靡不振,在教室里從中午坐到下午,一直都心煩意亂。
恍惚間,我偏了偏頭。
仿佛又看到了趙欣那美麗的側(cè)臉,回頭瞪我一眼,說姓張的,你又碰我做什么?
“姓張的,我渴了,出去給我買瓶水!”
“姓張的,我睡一會兒,老師來了喊我。”
“姓張的……”
她起先是因為被宋輝糾纏,她哥趙勇又進了牢,加上是高一新生,找不到幫手,才臨時找了我這么個軟蛋當(dāng)擋箭牌。于是乎,我們從原來的彼此看不順眼、互相討厭,到成為同桌,關(guān)系慢慢好了一些,并且一直維持著一種很微妙的感覺,既說不上是朋友,但也不是陌生人,甚至還有一點莫名的情愫在其中。
我閉上眼。
又回想起,在水房里被張泓旭帶人堵住,他要廢我一只手的時候,趙欣那哭得梨花帶雨的臉,以及那雙近乎絕望的眼睛。
我想,如果我沒有被光頭旭盯上,趙欣是絕不會去做王曉輝女朋友的吧。
我一直在教室里等,等到了晚上,趙欣仍舊沒來,心里懷著的最后一絲希望終于破滅了。
我趴在桌子上,心想趙欣這一走,我們恐怕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吧,她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吧,還有我們之間那說不上是回憶的回憶,也慢慢就不再是回憶了吧。
就這樣,到了第二節(jié)晚自修,上課鈴聲剛響,我突然聽到前面座位的兩個女生在低聲討論,說一個村支書借了上百萬的高利貸,窮鄉(xiāng)僻縣的他要那么多錢干嘛?還要把自己女兒押去抵債,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?
我渾身一個激靈,立即俯身上去問,說你們剛剛說的是什么事情?
那兩個女生就把手機遞給我看,說是微博上看到的,皖縣大嶺村的一個村支書,向外借了上百萬的高利貸,被逼得太緊,要把女兒抵給債主呢!
“什么時候發(fā)生的事情?”
“應(yīng)該是今天吧……這微博還是十分鐘之前才出現(xiàn)的。”
我氣得重重往桌子上打了一拳,嚇了那兩女生一跳:“你干嘛?”
我沒理她們,連課也不上了,就直接跑了出去。
我又重新找到了妹妹,跟她說清楚了情況,她并沒有急著回答,而是問我打算怎么做?
我有些窘迫,說知道了又怎么樣,這畢竟是她家里的事情,難道我一個外人還能插手嗎?
妹妹就說:“那還糾結(jié)干什么,回去睡覺了唄。”
我急了:“可我……我過不了自己那道坎??!”
“哥。”妹妹慢慢抱住我,輕輕拍打著我后背,輕聲說:“只要是你認為對的,那就去做吧,我一定會支持你的。”
妹妹的話像鐘聲一樣子在我大腦里回蕩,一遍又一遍,不斷刺激著我的神經(jīng)。
然后,我在心里下了個決定,沒有再說話,徑直回到了教室。把抽屜里最底層的那本書給拿出來,又去了一趟宿舍,將一直省吃儉用的六百多塊錢帶在身上,沒有驚動任何人,也沒有告訴任何人,就這么翻圍墻出了學(xué)校。
我一路狂跑著,來到幾公里外的車站,還好,現(xiàn)在才剛十點,總算趕上了回縣里的最后一輛大巴。
在車上,我很忐忑,想了很多,一直迷迷糊糊的,到了下半夜四點,車子才到達了縣城。
這個時間點,大部分人基本都睡了,我找不到車,只能打著離開學(xué)校時買的一個手電筒,憑著記憶,摸黑前行。
一路上,道路崎嶇,兩旁環(huán)繞的高山不時傳來幾聲野獸的嘶叫,但我并不覺得害怕,只顧著悶頭往前走,餓了就吃一口面包,渴了再喝一口水,一刻不停,連續(xù)走了整整五個小時,再穿過一段十多公里的山路,終于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,回到了村子。
離開三年了。
村子的變化很大,很多人都已經(jīng)蓋起了水泥房,炊煙冉冉或是雞鳴不已,還有那些曾經(jīng)和妹妹結(jié)伴走過的小路、一起乘涼的大樹,都也讓我有了些懷念。
我沒有回家去看上一眼,而是直接就來到了趙欣的家里。
那是一棟三層高、百多平方、鑲嵌著紅黃瓷磚的洋樓。外邊有圍欄,墻下種著大紅花,整觀上很不錯。
我剛走到圍欄外,里面一條大黃狗就豎起了耳朵看過來,對我一陣狂吠。這條狗我認得,小時候趙勇就是經(jīng)常帶著它來追我,應(yīng)該有七八歲了,連嘴邊的胡須都白了。
這狗吠得越來越大聲,幸好是拴著的,不然肯定得從狗洞鉆出來咬我。
一晚上的趕路讓我有些累,也顧不上自己身上沾滿泥土的狼狽樣子,踩著幾塊磚頭,艱難地從兩米多高的圍欄翻了進去。
不一會兒,房子里有一男一女聞訊出來,都是四十五歲上下的中年人,也是趙欣的爸媽,村支書跟他的媳婦,一個長舌婦,以前最喜歡跟后媽斗嘴,兩人關(guān)系極差。
趙欣她爸指著我說:“小崽子,你膽兒肥了,居然敢翻圍墻進別人的家?你大人是誰,我現(xiàn)在就找他理理去!”
我緊抓著拳頭,并沒有回答。
然后抬起頭,看著二樓上一個有粉紅窗簾的房間,用盡全身力氣狂喊:
“趙欣,老子來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