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秀仍是不敢開門,只悄悄上前,從門縫間向外看去,就見院外站了幾個青年男子,簇?fù)碇晃诲\衣華服的中年長者,那長者相貌俊雅,氣質(zhì)清貴,倒像是讀書人的樣子。
香秀見這些人不似壞人,便微微放下了心。再看下去,就見當(dāng)先一人身穿長衫,手持折扇,又是開口道;“小娘子不用害怕,我們可都是好人吶。”
香秀有心想將門打開,可念起邵元毅離家時,曾再三叮囑過自己,不得隨意開門,再說這行人雖看起來面善,但若是歹人,難道還會在自己的額頭上印上“壞人”兩個字?
“家中只有我一人,實(shí)在不便給客人開門,還請客人們不要怨怪。等夫君回來,再請客人們來家吃茶。”
香秀聲音輕柔,透著歉意,想來,這些人也應(yīng)該能理會,雖說眼下是在山上,不在村子里,可她一個婦道人家,委實(shí)不便將一群男子放進(jìn)家門的。
“原來如此,小娘子不必歉疚,我等在門口稍候片刻便是。”那持扇男子聞言,倒是舒朗一笑,微微拱手,退至了華服男子身邊。
香秀看著天色,估摸著邵元毅也快回來了,便去灶房燒了熱水,為院外的那些男子備好了茶,只等邵元毅回來,就可以請他們進(jìn)來喝了。
院外,彥晨對著華服男子恭聲道;“大人,您看,咱們是否要在此處等下去?”
宋恒抬了抬眼皮,淡淡道;“等,為何不等?倘若凝兒沒有看錯,此人當(dāng)真是皇長子,你我也是不虛此行了。”
“是。”彥晨聞言,便不再多嘴,只行了一禮,恭敬的退至宋恒身后,一道靜候起來。
香秀燒好了熱水,又是透過門縫,向外看去,就見那一行人一個個都是筆挺如劍的站在自己門口,一動不動的跟個釘子似得,而正中的華服男子則是端坐于石凳之上,閉目養(yǎng)神。
香秀看不出這些人的來頭,但從他們的言行舉止,穿著打扮中,也能猜出來這些人來頭不小,她有些不安,只盼著丈夫能快些回來。
邵元毅今日進(jìn)山,不曾有何收獲,只砍了一捆柴禾,又從湖里捕了兩條鯉魚,用草繩拴了,拎在手里,大步往家趕。
剛穿過密林,遙遙看見自家的小院,男人的眉心便是皺了起來,他不動聲色,再走近些,就見幾匹駿馬拴在了樹上,男人的眼眸看向了馬掌,心里已是有數(shù)。
“大人,有人來了。”彥晨俯下身子,低聲與宋恒相告。
宋恒睜開眼睛,眸心有精光閃爍,起身看去,就見前方走來一個男子,約莫二十八九歲的年紀(jì),劍眉入鬢,高鼻深目,身形分外矯健。
待邵元毅走近,宋恒心頭一凜,原先在京師時,皇后曾在宮中設(shè)下盛宴,他的獨(dú)生女兒宋宣凝曾進(jìn)宮赴宴,在宮中見過皇長子一面,而他,卻是并未見過皇長子的真容。只從旁人口中聽過,不同于其他皇子的清雅高貴,皇長子卻是身形魁梧,五官英氣,因此之故,也更讓皇帝不喜。
而此時,宋恒之前聽過的有關(guān)皇長子的描述,與眼前的男子一一吻合。
邵元毅看了宋恒一眼,便已猜出此人定是此地的文官。見宋恒眼中驚疑不定,邵元毅遂是知曉,這人并未見過自己。
“諸位到此,是為何事?”邵元毅開口,聲音沉穩(wěn)冷峻。
“小哥容稟,我家主子入山捕獵,怎知這山路崎嶇,以致迷路,見此地有人居住,便想來討碗水喝,還請小哥行個方便。”彥晨笑意溫和,與邵元毅拱了拱手。
邵元毅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也不說破,只道了句;“舍下茶飯粗陋,還請諸位不要嫌棄。”
聞言,宋恒立馬道;“不敢,倒是叨擾小哥了。”
邵元毅沒吭聲,不等他上前叩門,香秀已是聽著丈夫的聲音,跑來將門打開,輕輕的喊了他一聲;“夫君....”
諸人先前只聞其聲,不見其人,此時見到香秀,就見她十五六歲的年紀(jì),身形小巧,容貌秀麗,一身荊釵布裙,既有鄉(xiāng)間女兒的淳樸,又有小媳婦的嬌俏。
宋恒有些狐疑的看了兩人一眼,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,邵元毅若真是當(dāng)朝皇子,又怎會隱身在此,娶了個鄉(xiāng)下女子為妻?
“燒些熱水,請客人喝茶。”邵元毅溫聲囑咐。
香秀從他手中將魚接過,細(xì)聲細(xì)語的開口;“水已經(jīng)燒好了,就等著夫君回來,好給客人泡茶的。”
邵元毅聞言,便是微微一哂,請了宋恒一行進(jìn)屋。
宋恒雙眸灼灼,打量著眼前的農(nóng)家小院,就見院子里打掃的干干凈凈,一角處養(yǎng)著些野兔和野雞,房檐下掛著燈籠,墻壁上曬著成串的辣椒,與尋常農(nóng)家并無二致。
他將目光又是落在了邵元毅身上,倘若此人真是皇長子,又怎能過慣如此清貧寡淡的日子?
“還沒請教小哥尊姓大名?”宋恒與邵元毅一道落座,其他男子俱是站在他身后,不曾入座。
邵元毅便是搖了搖頭,“區(qū)區(qū)薄名,不足掛齒。”
見他不愿說,宋恒也不再勉強(qiáng),只與邵元毅說了兩句閑話,未幾,就見香秀端了茶水,從院子里走了進(jìn)來。
邵元毅站起身子,從妻子手中將茶水接過,擱在了桌上,向著諸人伸出手,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“多謝。”宋恒道了謝,自己先端了一碗,余下的諸人方才紛紛上前,各自端過茶水,喝了起來。
“山間泉水甘冽,此茶甚好。”宋恒面帶微笑,飲了一口,便將碗擱下。
邵元毅也沒出聲,一笑置之。
“細(xì)看下去,小哥的容貌,倒與在下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。”宋恒目光精亮,打量著面前的邵元毅。
“哦?”邵元毅挑眉,淡淡道;“是嗎?”
“正是如此,”宋恒摩挲著手上的扳指,目光仍是落在邵元毅的臉面上,一字字道,“那故友與小哥年紀(jì)相仿,乃京師人氏,名諱上元下毅。”
香秀站在一旁,壓根弄不清“上元下毅”是什么意思,邵元毅面色如常,只道;“世間容貌相似者數(shù)不勝數(shù),先生不必介懷。”
聞言,宋恒的眼角微微跳動了兩下,便是哈哈一笑,說起了旁的。
眼見天色不早,香秀便去了灶房做飯,她長于鄉(xiāng)間,心地樸實(shí),只想留著這些客人吃一頓熱飯,然而不等她將米下鍋,就聽院子里傳來一陣腳步聲,再聽下去,已是告辭聲不絕于耳。
那一行人竟是走了。
香秀從灶房里走出來,剛好見邵元毅關(guān)上了院門,香秀有些奇怪,在圍裙上擦了擦手,“夫君,客人們都走了?”
“嗯,他們走了。”邵元毅走到妻子身邊,攬住了她的腰。
“他們是城里的客商嗎?”香秀想起那些人,輕聲問著丈夫。
邵元毅搖了搖頭,吐出了一句;“不,他們是官府的人。”
“官府?”香秀嚇了一跳,“那個先生,是個官老爺?”
邵元毅頷首,牽著香秀的手回了屋子,念起如今行蹤暴露,只讓他微微苦笑,心頭卻是無可奈何。
他看著自己的小媳婦,當(dāng)日來到谷米村,只因兒時母親曾叮囑過自己,告訴他家鄉(xiāng)還有一個舅舅,讓他長大后,不忘替她回家鄉(xiāng)看上一眼。
當(dāng)他來到谷米村,邵老漢已是行將就木,他將老人送下地后,本想四處漂泊,可不料機(jī)緣巧合,竟娶了香秀。
倘若此時他是孤身一人,也就罷了,可身旁已有妻室,又如何能讓她隨著自己過著居無定所,顛沛流離的日子?
“夫君,你怎么了?”見丈夫一直不吭聲,香秀搖了搖他的衣袖,小聲開口。
“香秀,”邵元毅握住她的肩頭,望著妻子澄澈的目光,一些話便似是堵在了嗓子眼,讓他說不出口。
“倘若,我有事瞞著你,你會怨我嗎?”邵元毅目光黑亮,終是說出了一句話來。
“是什么事?”香秀心底一驚,一個念頭在腦子里閃過,只讓她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來;“是不是夫君,還有別的媳婦?”
邵元毅擰了擰眉,無奈道;“我與你說過,之前并未娶妻,又上哪弄旁的媳婦去?”
香秀聽了這話,便是放心了,她伸出胳膊環(huán)住了丈夫的腰,輕聲道;“只要不是夫君還有別的妻房,不論是什么事,我都不會怨夫君的。”
“我若是個逃犯,山賊,一直瞞著你,你也不怨嗎?”邵元毅聲音低沉。
“夫君要是逃犯,我就和夫君一起逃亡,夫君要是山賊,我就跟著夫君,去當(dāng)壓寨夫人。”香秀聲音清柔,透著堅定,聽在邵元毅耳里,只讓他心底一熱,情不自禁的將她攬的更緊。
山腳。
宋恒一行剛下山,就見兩個男子已是騎馬等在了那里,看見宋恒后,當(dāng)即下馬行禮。
“參見大人。”
“起來吧。”宋恒抬了抬手,道;“讓你們?nèi)ゴ蛱降氖?,如何了?rdquo;
“回大人,屬下已是打探清楚,此人姓邵,名元毅,谷米村人尚且不知此人來歷,只知其來此處投奔娘舅。”
“邵元毅?”宋恒先是大震,繼而便是笑道,“好,好,好一個邵元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