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正因如此,老夫才建議皇上,斬草除根!”皇甫煜大擺官步,明明對皇帝說著話,眼神卻像利劍一樣朝我刺來。
“丞相就不怕濫殺無辜?譚姬不過一個小小舞姬,怎么值得起天下這么重的籌碼?”
他對我的敵意,我隱隱有所察覺。早前得趙嬤嬤提醒,我已經(jīng)把額頭的小蛇給遮了。無論是在燕王府還是在上清宮,皇甫煜都幾乎沒有看到我的正臉,這會兒怎么會一眼就認出我的身份?
我還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名頭有這么大?,F(xiàn)下皇甫煜一副非殺我不可的模樣,更讓人不得不想想其中深意。
“殺不殺她,朕說了算。前朝事忙,還勞煩丞相替朕去瞧著,現(xiàn)下,朕只關(guān)心母后安危。”小皇帝終于為我說了一句話,原本要來抓我的侍衛(wèi),也不敢輕舉妄動。他到底還是天朝的皇帝,無論皇甫煜權(quán)利多大,在他面前,他還是臣子。
身后的孟羽,朝我使了個眼色,往里走。我呼了一口氣,跟上他。
屏風(fēng)后,太后臥躺在軟榻上,蓋了一層薄薄的絲綢被,臉色蒼白呼吸微弱,四個宮婢給她捏著四肢活血。
她現(xiàn)在的模樣,像一個活死人。
四個宮婢看到孟羽進來,自覺退出去。透過屏風(fēng),還能看到坐在太師椅上的皇甫煜。
“跟我來。”
孟羽給太后把了把脈,帶著我往里間走,余光瞥向屏風(fēng)外,皇甫煜還端坐在太師椅上,小皇帝就坐在屏風(fēng)口,擋著。
進到里間,孟羽轉(zhuǎn)動機關(guān),墻上現(xiàn)出來的是那日跟著修懿來的暗道。
他示意我走進去。
“有個人想見你。”
聽到孟羽這句話,我腦海里忽的跳出冰山般的修懿,明明不相信,但又壓抑不住心底的興奮。
出乎我意料的是,暗道口站著一個女人。
她穿著一身素衣,在素凈的房間里,顯得格外縹緲。
“太后?”望著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女人,我一臉錯愕。
“這在外面,你不用這么稱呼我,”她說了這句話,就在圓桌前坐下,倒了一杯水,“聽景行說,你失憶了?”
這個說法,讓我小小驚奇了一番,歐陽震云和孟羽關(guān)系這么好,他難道沒有告訴他我是借尸還魂的?
抬起眼皮,發(fā)現(xiàn)太后盯著我,我連忙回答,“喔,好像是。”
“過了這么久,你可有想起來自己是誰?”
“要真說想起來,還真沒想起來。名字,好像是‘譚少煙’。”
“僅此而已?”她問著我,眼里充滿了審視。
這狀態(tài)可不太讓人舒坦,我咳了一下,坦白道,“太后到底想知道什么,直說就是。我知道的,必定知無不言。”
她端茶杯的手僵硬了一下。
“我叫齊月。我有兩個妹妹,一個嫁給了遼王,成了遼王妃,一個成了上宮主,死于非命。”
“!”我赫然睜大眼,“太后這話是什么意思?”
“死于非命的妹妹,叫齊煙。她娘親,是前幾屆的上宮主,主天的祭祀。有一天,她帶著我的小妹妹從人間蒸發(fā),置整個天朝于不顧。那些年,天朝遭遇天災(zāi)人禍無數(shù),險些亡國。整個齊家,整個皇室,翻遍天下也沒找到她。先皇震怒,一舉滅了齊家,她們母女,也成了天朝的頭號通緝犯。那時我已嫁給太子,免于一難。齊家滅門之恨,我算到了她娘親的頭上!發(fā)誓要找到這個不負責(zé)任的女人,千刀萬剮給我齊家滿門謝罪!”
“偏偏找不出一點兒蛛絲馬跡。在我即將放棄的時候,那個小妹妹卻一個人回來了。她跪在禁封的齊府。當我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昏迷倒地。我到底于心不忍,命人帶回了她?;氐教痈廊坏嗡徽?,整個人沉靜地如同一個死人。那時朝政混亂,上清宮上宮主之位空置多年,皇甫煜野心勃勃,想要將自己未滿十歲的女兒推上去,太子心急,看到我的妹妹,想到她日后的出路,我將她推了出來。”
“聽到讓她競選祭祀之位,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。她說,她叫譚少煙。她的實力,不輸她的娘,一路過關(guān)斬將,將皇甫媛死死壓在腳下,榮登寶鼎。那時,太子在前朝正得風(fēng)頭,然而就在登基當天,被人暗殺!”
說到這里,齊月情緒異常激動。從她的一言一行能夠看出來,她和太子情深義重,太子死的時候,她一定生不如死。
“燕王在最危急的時候,率重兵進京勤王,從皇甫煜手中,奪回皇兒。有他在,皇甫煜不敢輕舉妄動。但無奈邊關(guān)戰(zhàn)事挑起,還來不及斗死皇甫煜,燕王又回了邊關(guān)。幸好煙兒身負祭祀之力,有她在,皇甫煜也沒辦法整治我們母女??蛇@安穩(wěn)的日子剛剛過了兩年,煙兒就被皇甫媛算計落馬。更在出嫁之時,被人取了性命。她出事的第二天,皇甫煜就對我下了手。這一躺就是五年。”
“皇兒這些年在我耳邊說的話,我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,可是我卻無能為力。如今好不容易醒了,卻還是不能為他做什么。反觀皇甫父女,更加如日中天。整個天朝,前朝后宮,都握在他們手中,我這個太后,真的很痛心,很恨……”
聽著齊月吐露往事,我的腦子已經(jīng)不自覺開始轉(zhuǎn)動。等到她說完,我沉默了很久才開口。
“太后跟我說這些,是想說明什么?”
“想讓你想起來,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。”
“太后說的都是朝堂形勢,關(guān)乎譚少煙的事微乎其微,這讓我怎么想得起來?太后不如直說,到底想讓我做什么。”
她的臉色變了變,說,“咱們是姐妹,為何要如此說話,如此勢利?從前你不是這樣的!”
“太后也說了,那是從前。從前的譚少煙,也許會叫您一聲‘姐姐’,但現(xiàn)在的我,叫譚姬,只是下清宮的舞姬之一。太后若是想讓我爭奪上宮主之位,那是找錯了人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難道你不想爭奪上宮主?”
“這件事,全憑實力。不是太后想讓我爭奪,我就能奪到的。”
“啪!”
齊月突然一掌拍在桌上,茶杯中的水立即濺了出來。
“大膽!你竟然這么跟本宮說話!”
我起身和她平視,將她的威逼的目光原封不動還給她。
“寄居倌館之中,我就這么跟太后說話,太后又能把我怎么樣?”
這里的動靜,驚動了外頭的人。美男子突然推門而入,被齊月發(fā)現(xiàn),一茶壺砸過去,又關(guān)了門。
“譚少煙!本宮要給你一條好路,你偏偏不走,日后,出了事,你也別怪本宮不幫你!”
“太后不盼著我死,我就萬事大吉了。”
“你說什么?”
“太后對我的恨有多深,不用我來說吧?”
從始至終,她對譚少煙的母親以及譚少煙的恨就沒少過。譚少煙對齊家是有愧的,但齊月對她,從來沒有原諒過。每次一提到譚少煙,她都竭力表現(xiàn)出姐妹情深,但眼底真實的情緒,到底是壓不住。
若非是想利用譚少煙,齊月指不定怎么收拾她。
現(xiàn)在我有膽子氣她,也是豁出去了。反正有皇甫煜在,她也蹦跶不起來,怎么又收拾得了我?
從暗道回到皇宮中,孟羽還候在門口。見我出來,他沒有表示什么,掃視我一圈,就轉(zhuǎn)身往外走。
跟著他往外走,我又朝床上躺著的人看了一眼。她還是一動不動,有著微弱的呼吸聲。
外殿,皇甫煜還等在那兒,和小皇帝比著耐心。
看見我們出來,他睨了我一眼,冷笑道,“陛下可是要想清楚了,這不明不白的人進了太后的地盤,日后太后若出了什么差池,可別怪老臣沒提醒!”
我這么豎著出來,似乎沒有達到他想要的結(jié)果。
至于他想要的結(jié)果,我也想不通。
從太后宮里出來,孟羽一直跟在我身后,至始至終一言不發(fā)。
眼見就要到下清宮門口,我停了下來。
“能不能告訴我,你為什么會恨燕王?”我攔住孟羽的去路,問他。
他面上風(fēng)輕云淡,但眼底卻風(fēng)云諱辯。良久之后,從他嘴里吐出來一句話,“殺父之仇。”
從孟羽的臉上,閃現(xiàn)過掙扎的神色。
“那你為什么幫我?”
“師規(guī)。”
孟羽的話少得跟修懿如出一轍。
“搞不懂你們這些人。你這么恨燕王,上次給我的藥,為什么是救命的藥,而不是害他的藥?要知道,那時候我對燕王也很厭惡,你只要稍微一慫恿,沒準兒我就替你報了仇吶?”
聽了我的話,孟羽的目光里,閃現(xiàn)了不屑的目光。
“不自量力。”
留下這四個字,他華麗麗地錯開身,往反方向走。
看著他的背影,我簡直哭笑不得。
不是他不用我去給他報仇,而是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值得他利用。
突然我覺得這個人真的是很可愛,和太后母子相比,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精明。
天下大勢,如果是一個舞姬就能夠左右的,那男人還有什么用?
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,我突然怔住。
這個說法,好像有人說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