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正是在街上遭遇的周霸王。哪怕他帶著帷帽,一看身后仆從的衣著,我也百分百確認,就是他!
白日那會兒,他明明被黑衣人打得那么慘,怎么這么快就恢復(fù)了?而更讓我震驚的是,他竟然大搖大擺進了舒姬的房間!
就在昨天,周霸王來杏春樓,還被舒姬拿繡花剪刀逼出了門!他走的時候放過狠話,舒姬更是大鬧一場,急得花媽媽趕忙派人把周霸王請走。
周霸王出了名的好色,更是垂涎舒姬已久,但舒姬一直不待見他,這都是衛(wèi)城人盡皆知的事兒。舒姬現(xiàn)在怎么讓他進門了,還是主動迎進去的?
聯(lián)想今晨舒姬送走我時意味深長的笑,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沖入大腦,我瞬間后脊發(fā)涼。
后頭的小丁追上來,我連忙一把抓住他,把如意糕塞進他手里,然后指向二樓舒姬的房間。
原本,我只是想把如意糕還給花叔。這東西雖然才十來文,但到底不是我和小丁這種身份的人吃得起的,如果被人撞見,指不定要怎么說。
但是現(xiàn)在,我急需證明一件事,如意糕,就是機會!
如果真是那樣,那么,舒姬看到如意糕的時候,會怎么樣?我想知道,很想知道!
但我現(xiàn)在要是橫沖直撞進去,指不定什么下場。所以,只能委屈小丁了。誰讓他是我在杏春樓唯二能信任的人吶?
“啞奴,你還真的要給她送去???”小丁抱著如意糕,滿臉的不情愿。
要!
我堅定地看著小丁,他卻左躲右閃,捧著如意糕不舍地聞著香氣,“啞奴!這是花叔給咱倆的,為什么要便宜那位主兒?。?rdquo;
“……”
終于,在我的軟磨硬泡下,小丁忿忿不平地帶著糕點往二樓去。
我躲在角落里,盯著小丁的一舉一動,眼看著他順利應(yīng)付周霸王的仆從進入舒姬的房間,攥緊的手心不自覺冒出冷汗。幸而這會兒杏春樓正是熱鬧,來往的人都急需瀉火,自顧不暇,并沒有人注意到我。
過了不大一會兒,眼看小丁下來,我迎上去,他卻拽著我,神色古怪地往后院疾步走去。
到了柴房,關(guān)上門栓,他又透過窗口往外看了一看,撅著鼻頭,湊近我說,“啞奴,你猜我在那位主兒房間看見誰了?周霸王!我的天吶!這都不算什么,你知道我還看到什么了嘛?周霸王滿臉淤青,一張嘴歪到了耳后根,舒姬坐在他身上,摟著他浮腫的豬脖子,親熱得不行!哎喲喂,那畫面,怎么想我怎么覺得那么瘆得慌呢?你說舒姬是怎么想不開,投到周霸王懷里去了?那不白白糟蹋自己嗎?”
小丁說舒姬糟蹋自己,呵……他們倆根本就是狼狽為奸!
但為什么舒姬在一夜之間,突然改變了對周霸王的態(tài)度?
權(quán)?姬人根本沒資格要求。
色?簡直就是笑話!周霸王能有什么色?哪怕床上功夫,都指不定什么樣。
思來想去,只有一種可能!
隔著紗窗看到二樓偏西的房間若隱若現(xiàn)的人影,我算是終于看清楚了舒姬。
為了讓我死于非命,她可謂是留了一招又一招。回樓被罰不過是后計,真正的算計,是讓周霸王在街上打死我!
難怪吶,難怪當時被馬驚到的人那么多,他誰也不挑,偏偏挑我這個帶帷帽的!
“還有啊,啞奴,當時我把如意糕給青禾的時候,他們的臉色突然就變了,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,特別難看!接著,我就被青禾趕了出來,你說他們是不是發(fā)現(xiàn)我偷吃了一塊兒如意糕?。磕?hellip;…你說怎么辦呀?哎呀,我早說別給別給,這下好了,我怎么辦?。?rdquo;
看著心虛又焦躁的小丁,我心里忍不住冷笑,該心虛該擔憂的人,是舒姬才對。
之前我還糾結(jié)于自己是不是哪里觸及她的利益,才讓她不擇手段也要置我于死地。
現(xiàn)在,哼!有些人就是天生欠收拾!自以為很厲害,想弄誰就弄誰!說白了,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,我不可能再次將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地步!
就在我下定決心的時候,柴房的門突然響了起來。我和小丁呆了眼,心虛地看向屋口,誰也不動。接著,門外就響起了一個聲音,“啞奴,小丁,開門!”
說話的人,是花叔。反應(yīng)過來我們倆立馬松了口氣,趁小丁開門的空當,我努力把心頭的憤怒壓下。
花叔個子不高,身材精瘦,臉上掛著的笑,永遠恰到好處。正因如此,給杏春樓也算拉了不少的生意。整個春柳巷,就屬他人緣最好。
半個月前,他沒跟任何人通信就出了杏春樓,為此花媽媽發(fā)了好大一通脾氣。那兩天,整個杏春樓都籠罩在一種特別緊張晦暗的氣氛里,所有人行動做事都小心翼翼,就怕促動花媽媽的脾氣,莫名其妙死。幸好幾天后花叔來了封平安信,這種氛圍才解除。
今天他突然回來,之前我還沒太在意,這時候看到他嚴肅的表情,隱隱察覺有事。
果然,花叔掃了我和小丁一眼,接著對小丁說,“出去守門,我和啞奴有話說。”
花叔一般不這么嚴肅,一旦這樣,那就說明是真的有很嚴肅的事情。
小丁配合地到門外放風(fēng)后,花叔才將后背手提著的包袱放在桌上。土黃色的包袱里,漏出來一點火紅。
在花叔的眼神示意下,我忍不住撥開了點兒看。結(jié)果手不停使喚,把包袱完全打開了。
一看到包袱里繁華又破爛的喜服,我的心突然猛揪,就像被人拿刀生生剜肉一樣疼。很快我就意識到,這并不是我的意識控制的反應(yīng),而是啞奴的本能。
這套有所殘缺的喜服,一定觸及了啞奴本體的一些回憶!
我錯愕地看向花叔,在光的陰影里,花叔的表情很模糊,但是他的聲音,一個字一個音地敲進我腦海。
“啞奴,這是當初撿到你的時候,你穿的鳳冠霞帔。花叔知道,你不是平常百姓。后來到處打聽,可方圓幾里,并沒有婚嫁的有錢人家。當時你神志不清,只會自言自語,所以你的身世,也就成了謎。到杏春樓的路上,你遭了一場大病,醒來之后,就變了個人。當時花叔想,也許這就是天意吧,讓你在杏春樓做個雜役,安度余生也沒什么不好??墒蔷驮谇瓣囎樱瑯抢飦砹宋蛔R玉的恩客,花叔心里一掂量,就拿玉試一試,沒想到,這位恩客當真認出這塊玉佩的出處……”
花叔說著,把喜服內(nèi)里系著的半只魚玉佩遞給我,之后又說,“這半個月,我向西去尋那店,店主只說是京城來的一位黃姓公子定制的。啞奴,你可還記得,是哪位黃公子?”
我搖搖頭,低頭看手里的魚佩。
玉石首飾曾經(jīng)也是譚氏集團旗下的業(yè)務(wù)之一,早前跟著父親,我也見識過一些玉石。
借著燭光,很容易能夠判斷,這半塊魚佩是上好的羊脂玉造的。其中紋理一氣呵成,顯然是一整塊玉雕出來的。按照華夏傳統(tǒng),一般都是雙魚對佩,為定情之物,由夫妻各執(zhí)半塊,寓意情堅不移,幸福美滿。
整合花叔話里的意思,那姓黃的男人,跟啞奴的家世,十有八九脫不了干系。而能夠這么大手筆的,那定制的人,必定是非富即貴。
有這些線索,我的腦子里,慢慢浮現(xiàn)一條清晰的線:新婚遠嫁,卻遭劫難。說好雙宿雙棲的夫君,卻沒有把她帶回去,留下她一個人,在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。時至如今,那所謂的夫君,不定已經(jīng)新娶,孩子都滿街亂竄打醬油了!
歸根結(jié)底,我和啞奴是一樣的人,都被自認為最親近,最信任的人拋棄,毀滅!
我不自覺咬緊牙關(guān),攥緊手里的魚佩,盯著花叔的眼睛。
良久之后,才終于宣告我的決心,“我要怎么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