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夜。
是一個漫長的夜晚,時光仿佛就此停滯不前。
大雨一直沒有停歇,春露眼看著一個時辰過去了,而宋太醫(yī)和月南傾都還沒有從房間里出來。再外等候的人,難免焦急不已。
春露走到房門口,敲響了門,問道:“陛下,是否需要春露幫助?奴婢們就在外面,您有事喊一聲便可。”
里面沒有聲音傳來,漆黑的夜空中又炸出一個驚雷,閃電似乎意圖劈碎整個蒼穹。那般猛烈,那般駭人。
春露剛轉身,便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。
刺眼的白芒全部灑在她的身上,濃重的血腥竄進鼻中,春露胃里便翻滾了起來。她抑制住惡心,關切道:“娘娘,你、怎么出來了?”
春露斜眼兒看了看屋里,卻發(fā)現(xiàn)月南傾和宋太醫(yī)二人跌坐在地,仿佛是被嚇呆了。
水青月的shuang腿之下,不斷有血液涌出。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小水塘,全部染上了刺目的緋紅。
宋太醫(yī)抖索著嘴唇,牙齒上下打架,他望著月南傾,說:“陛下,若再不拖住娘娘。只怕娘娘會血崩而死!”
月南傾聽完,立刻站起來。沖進雨簾之中,他拉住前行的水青月,問道:“你要去哪里?你現(xiàn)在很危險,必須馬上醫(yī)治!”
明明剛才水青月昏死過去,宋太醫(yī)準備將她腹中剩余死血刮出。卻沒想到水青月忽然醒了!
轟鳴的雷聲中,水青月回頭,那瞳孔似乎都灰敗了,臉色白到了恐怖的地步。她像是在看著月南傾,又像是沒有看,毫無生氣的薄唇輕輕啟開,詭異的嗓音,奇寒、陰森。
“滾。”
不知她哪里來的內功心法,竟然如此強大。周圍蕩起一圈氣浪,所有人直覺狂風撲面,強烈的熾光使得她們睜不開眼睛。
月南傾被逼退,再睜眼,水青月卻已經從鳳棲宮消失。所有人沖出去,發(fā)現(xiàn)長長的宮廊之內,搖蕩著一抹清冷孤傲的瘦削背影。
她拖著及地的長袍,金色的彩鳳像是在血液中沐浴,她每走一步,那彩鳳便像是活了一般。令人產生一種它馬上就要振翅飛向蒼穹的錯覺......
金釵玉簪散落一地,春露望著月南傾,說道:“陛下,娘娘往的那個方向,不正是宮門嗎?”
月南傾瞇眸,他當然知道那個方向是宮門。
她一直都想離開這里,月南傾很清楚?;蛟S自己本不應該把她留在宮中,那么今夜的事情就不會發(fā)生??墒撬呀浭軅?,那么自己......
還能再放手她走出宮門嗎?
“通知御林軍,全部攔住皇貴妃娘娘的去路!”
“是。”
鄧總管摘下自己的帽子,夾在了胳肢窩。他也不管淋不淋雨了,邁著步子就直往前跑。月南傾追上水青月,問道:“你到底想要怎樣,你說出來,朕幫你!”
水青月往旁邊側了一步,她已經沒有力氣講話了。此刻的身體,只余一絲強烈的意念在支撐著。她要走出這個地方,她覺得,自己好像快要死了。
可是,她不想死在這里。她想走出這座高大的宮墻,她還想再看一眼,看一眼外面。
她忽然摸上了肚子,那里除了疼痛,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??墒?,她已經麻木了。她哭不出來,吼不出來,她已經失去了希望。
她不想再活了。
黑壓壓的御林軍攔在宮門前,水青月像是看不見一樣,她一步一步的走。走得極為緩慢...
“水青月!”
“水青月你說話啊!”
“你先和朕回去,然后我們再去找到害你的人好不好?”
“水青月。”
御林軍將宮門擋得水泄不通,水青月定定站在那個兵士面前,兵士雙膝一軟,目光求救的看著月南傾。
月南傾心下一狠,只得出手打算劈暈水青月帶回去??墒撬嘣履氖且话惴悍盒≥叄竺鎰棚L襲來,她自然曉得躲。手速之快,不過電光火石的一剎那,兵士腰間的佩刀就被拔了出來,重重砍在月南傾的肩膀上。
“陛下!”
眾人驚呼,月南傾身子一沉,咬牙承著水青月那一刀。
可是早就聞風趕來的蕭一妡卻尖叫一聲,沖過來狠狠甩了水青月一巴掌。那巴掌聲,在滂沱大雨中,卻響亮得很。
她怒罵道:“賤人,不就是沒了孩子嗎?你矯情什么?你還敢傷了陛下,本宮今日就把你剁碎了喂狗!”
連平時甚少露面的蟬若也淋著雨跑過來,看著月南傾肩膀上觸目驚心的傷口,勸慰道:“娘娘,身子要緊。切莫沖動了啊,這外面這么大的雨,咱們還是趕緊進去吧!”
蟬若朝身后的御林軍使了個眼色,神情中,第一次有了一個妃嬪該有的威嚴。肅道:“你們還愣著干什么,趕緊把陛下和娘娘全部帶回去!”
可是在場的人哪個敢動?
水青月拿著刀,指著蕭一妡,蕭一妡心頭一驚,口頭上卻還要逞強,怒道:“你指著本宮做什么?本宮說錯了嗎?一個孩子,流掉了就掉了,以后又不是沒有。自古以來,倒還沒聽說過有哪個妃嬪流掉一個孩子就如此大驚小...”
“啊——”
連聲的慘叫在空曠的四周響起,蟬若望著地上忽然被削掉的手臂,被嚇得站都站不穩(wěn)。
蕭一妡倒在地上,左手手臂整個被砍了下來。水青月雙眼之中似要噴火,她咬著牙,一字一句的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話,說:“這個孩子,是我與他唯一的孩子。他已經死了,我和他,永遠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!”
眾人被接二連三的驚嚇已經全部嚇得呆在原地,水青月?lián)]著刀,勢要將蕭一妡劈做兩半。刀光劍影,生死一瞬。
蕭一妡瞪著眼睛,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來一樣,月南傾一劍斬開水青月的刀。大聲說道:“你不能殺她!”
“那我就殺了你!”
水青月反手扔了那把笨重的大刀,她拼了死命的招招朝著月南傾的致命要害打。
一旁杵了許久的鄧總管也不知何時回了神,不管如何,陛下的安危最重要??!他尖聲下令道:“全部捉住皇貴妃娘娘,切勿讓娘娘再傷了陛下!”
此話一出,黑壓壓的御林軍全體朝水青月圍攻而去。月南傾大驚,忙出聲喝止,可是沒人聽到。蟬若忽然沖上來吊住了月南傾的手臂,喊道:“陛下,快救救貴妃娘娘,貴妃娘娘不行了!”
月南傾回頭,發(fā)現(xiàn)蕭一妡的傷口正汩汩的出血。等他再去看水青月,卻發(fā)現(xiàn)水青月已經被御林軍包圍得看不見影子了。月南傾心中大駭,蟬若卻忽然跪下來,懇求道:“陛下,若貴妃娘娘有個三長兩短,您怎么跟隴西王交代??!”
不容忽視的政治問題擺在眼前,月南傾只好先抱起蕭一妡,朝蟬若說道:“你立刻讓鄧總管下令,全部撤手,不準傷了她!”
“是,陛下!”
蟬若看著月南傾的身影越來越遠,她匆匆走到鄧總管面前,小聲道:“鄧總管,陛下有令。皇貴妃瘋癲無治,讓您好好處理了。”
鄧總管眉梢一挑,若有深意的看了蟬若一眼。他微微頷首,尖細的嗓音應道:“是,良妃娘娘。”
鄧總管走進雨中,拉開了嗓子,喊道:“今日若是娘娘踏出了宮門一步,所有人,全部提頭來見!”
水青月早已沒了力氣,可是那群御林軍還纏著自己。水青月望了一眼宮門,就在眼前。她強壓著疼痛踏上一個兵士的頭頂,蹭蹭幾步便飛出了重圍。
但可怕的是,一個人忽然甩起手中的繩索,狠狠的套在了水青月的脖子上。水青月被猛力一拉,重重摔倒在地。
那人一躍上馬,拽著水青月連連拖拉出了五丈開外。水青月后背衣服被磨爛,呼吸不順暢的喉管開始發(fā)癢,她痛苦的抓著頸上的繩索,死死掙扎。
春露和秋霜跪在地上,求蟬若救救水青月。蟬若捂著嘴咳嗽道:“不是我不想救娘娘,只是我人微言輕,他們哪里會聽我一個婦道人家的話啊!”
春露站起來,說了聲,“我去找陛下!”
她剛一轉身,腦袋和身子就瞬間分了家。秋霜大駭,愣愣的看著蟬若,平時兩片能說會道的嘴巴顫了顫,結巴道:“良、妃娘、娘。您......您這是......”
蟬若好不容易咳順暢了,才垂眸,柔柔的對秋霜說:“傻丫頭,做人若是太不懂得察言觀色的話,會沒命的!”
秋霜徹底沒了語言,也不敢說話了。她緩緩爬起來,扶著那宮廊的柱子,忽然往外跑!
她朝著水青月那里去,喊道:“娘娘,奴婢來救你了!”
水青月眸色一震,卻見秋霜朝那馬兒撞去。馬兒受驚,馬背上的人瞬間被摔下來。水青月有了喘氣的機會,立馬拽住了繩索,將那攻擊她的人狠狠勒死。
水青月跑到秋霜面前,卻發(fā)現(xiàn)秋霜的脊椎已經被馬兒壓斷了。她狂吐鮮血,伸出血肉模糊的手,指著水青月后方。
說。
“娘娘,良妃......殺了春露。她......今日的雞湯......送來......”
秋霜徹底斷了氣,水青月震驚的看著秋霜那雙手無力的垂下,她緩緩站起來,回頭深深看了蟬若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