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到了攻城這一天,大家其實都很緊張、興奮、和恐懼。若是這斷崖坡一役他們能夠勝利,那所有人都成了開國元勛了。若是此次他們被打敗,那么背負在他們身上的名字,永遠都是叛徒這個名頭。
水青月穿著一身大紅衣袍,她似乎偏愛紅色。黑發(fā)如墨,幾縷鬢發(fā)垂在腰際。她垂眸,看了看手中的銀光寶劍。眼中,是摒棄一切的決絕。
“嘶...”
不知為何,肚腹又疼了起來。水青月摸著小腹,心中安慰自己道:只要再忍一忍,再忍一忍就好了!只要報了仇,一切就會好的。
“青月姑娘,陛下找您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水青月拿著劍,快步匆匆的跟著兵士來到外面。月南傾已經(jīng)騎上馬了,他穿著盔甲,劍眉自帶一股硬氣。在軍中多年,將他的臉部輪廓磨礪得非常堅毅??匆娝嘣鲁鰜恚樕珔s有點不對勁,他問道:“你怎么了?”
水青月利落的翻身上馬,答道:“沒事,快走吧。”
月南傾瞧了瞧她,不再多言。一行兵隊浩浩蕩蕩的從刺州城出發(fā)往城外駐扎的軍營而去,那邊副將早已整頓好軍紀,三萬將士個個背著弓箭,腰別佩刀。視死如歸!
月南傾說了些鼓舞軍心的話,然后看向水青月,低聲道:“你若還不將你的計劃告訴朕,那朕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行軍了。”
水青月皺著眉,頭頂烈日散發(fā)著灼人的熱芒。她的心里忽然很慌,仿佛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(fā)生一樣。聽到月南傾說話,她才從出神中清醒過來。
說道:“公子玉的方法就是調(diào)虎離山,你只需帶著主力軍親自到斷崖坡去迷惑敵人的眼睛就行了。剩下三萬精兵全部留在軍營,我們給公子玉來個空營計。制造出所有人都去了斷崖坡的假象,然后等公子玉的兵來了,再帶兵出來將他們?nèi)拷藴缇托辛恕?rdquo;
月南傾挑眉,似乎沒想到公子玉的計劃竟然這樣簡單。他不禁懷疑道:“斷崖坡那里有朕的探子,若公子玉的兵真的要調(diào)虎離山,那朕的探子怎么會不知道?”
水青月譏笑一聲,目光在軍營外的樹林山坡掃了一圈,聲音壓得很低。
“斷崖坡外有一條并不是很寬的河,或許早在許久,公子玉的兵就已經(jīng)通過那條河游過來埋伏在你這邊了。只是你們,還不知道而已。”
月南傾明顯眼瞳中閃過一抹震驚,他沒有四處望,而是照著剛才水青月的話吩咐給了副將。副將雖然不知道月南傾葫蘆里賣的什么藥,但還是乖乖照做。
副將退下后,月南傾便帶著所有兵力離開了軍營。水青月騎在馬上,回頭看了一眼此刻已經(jīng)空無一人的軍營,不置可否的笑了笑。
斷崖坡,山巖陡峭,磷石遍地。三萬兵馬走在山道上,副將卻突然帶著人殺回刺州城去了。剩下八千人跟在月南傾身后,這八千人,是精英中的精英。相對來說,月南傾這支隊伍行進得便很快了。
十里之外的探子回報,熙國的軍隊也正在緩緩靠過來。這山路崎嶇,兩邊的行程都差不多的速度,這樣看來,等到碰面,正是在斷崖坡山道的中間,一個并不算寬的斷崖,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,掉下去了,就再也沒有機會生還!
狂風像是山中的惡鬼般咆哮著,周圍很寂靜,就連座下鐵騎,也沒有發(fā)出任何聲音。所有人都屏息凝視,等待著最前方的那個人揮起他們的旗幟。
終于。
公子玉緩緩駕著馬走出來,瀟灑俊逸的臉龐上爬著淡笑,眉間朱砂猩紅如血。他在笑,可是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,晦暗的眼底,波動著難以言喻的傷。
很遠很遠,他就看見了那一抹蹁躚紅影,眼中,是冷漠。眉間,是殺機!
他開口,嗓音有些沙啞低迷,卻仍舊將音量提高,說:“月皇,能與你正面對峙,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。”
月南傾的目光,像是見到了故友,沒有對敵人的怒視,也沒有對敵人的憤恨。他像是在神侯府見到公子玉一樣招呼,道:“國公爺,別來無恙,不想京都一別,我們再見面,已是這幅場景。”
公子玉寶劍已然出鞘,他旋身而起,身輕如燕的站在馬鞍上面。笑道:“月皇不必客氣,今日,就讓你我來決出個真正的勝負!”
劍光如日月,錚鳴如龍吟。月白的衣袍隨風獵獵飛揚,羽冠束著的墨發(fā)凌亂飄搖。他按著早已開始顫動的劍柄,目光如炬。
月南傾眉心揪起,似沉默了一陣,才微微側(cè)身,說道:“國公爺,只怕今日你我是不能決出個勝負來了。因為,早已有人在我面前,要了你的人頭。”
那個穿著紅衣的女人,像是千年寒冰堆砌的冰雕。她蒼白的臉上,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。瞳孔中,映著公子玉的模樣。
她果然沒事,公子玉將劍尖對著水青月的眉心,好笑道:“月皇好心思,知道我一直在找這個女人,如今倒是親手將她送到我身邊來了。”
月南傾勒著韁繩,那馬兒似乎有些躁動了,他眸子沉沉,命人揚起了大旗。朗聲道:“國公爺,今日我們就自憑本事吧!”
“好!”
二人話音一落,剛才還安靜得只余狂風怒吼的斷崖坡忽然平地驚起巨雷。身穿盔甲的將士兵士開始不要命的與敵人對抗打斗,那落進山崖的人,像是一顆又一顆黑色的棋子,用他們的性命骨骸,來鋪造這一段不干凈的帝王之路。
水青月蹬著馬頭而起,像是一個冷漠的紅衣謫仙,明明那么鮮紅火熱的顏色,穿在她身上,卻像是百里冰封仙境中的艷麗紅蓮。
公子玉不躲,一招一招的接住。他已經(jīng)失去了冷靜,失去了沉穩(wěn)。他只知道,每一次劍刃之間碰撞出來的火花,就像是自己內(nèi)心燃起的火焰一般,他多想扔掉手中的劍,他多想抱一抱她,他多想說一句......
說一句......
那是一句永遠都不應(yīng)該告訴水青月的話。
他的臉上,仍舊笑著。他機關(guān)算盡,他手段無情,他心機深沉,他做事從不后悔??墒沁@一刻,他悔了。
他一直盯著水青月的眼睛,他想從她的眼中找到一絲情感。
可是水青月沒有情感,她像是從九天煉獄走出來的殺神,那個曾經(jīng)她說喜歡著的男人。如今刀劍相對,她沒有一絲猶豫。是了,她一直都在欺騙自己,就像當初自己欺騙她一樣??墒?.....
“水青月。”
劍刃鋒利,狠狠的割開了公子玉的手掌,滑著一抹緋紅的劍刃中間。是他血流如注的手掌,他死死握著劍身,笑道:“難道你就對我沒有一丁點感情嗎?”
那些二人相處的日子,仿佛還歷歷在目。
“沒有。”
冷冷的嗓音,一貫如她。
說到底,終究是自己先落入了這情愛的陷阱。
呵。
他笑,放開了手。
水青月站在他對面,手中力道不減反增。那一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,可仍舊毫不遲疑將手中長劍送進公子玉的身體里——
刺啦一聲,刀劍劃破衣裳,穿透血肉。
她絕情的看著公子玉的眼睛,平靜的說:“每一次面對你,都會犯惡心!”
公子玉的嘴角綻開一朵鮮紅的妖蓮,他抓著那把劍,再往身體里送了兩分。從喉間迅速沖出來的鮮紅跌落入泥土中,水青月眼神一震,手臂略微顫抖。她看著地上的血跡,心里分不清,是終于為姑姑和那些枉死的同門報仇的快~~gan,還是意識到也許公子玉快要死在自己面前的......悲...傷...?
“可是水青月,即便如此,我還是很喜歡你,像太陽升了又落去,無論朝夕。”
愛了便是愛了,恨了便是恨了。她要他的命,他給她便是。
“水青月,這是我欠你的命,現(xiàn)在還你,從此以后,你我再無干系。”
那一把他送的劍,穿透了他的身體,劍柄狠狠撞擊貼服上他的傷口。鮮血像是崩塌的河流般汩汩往下...
他的月白衣裳,變得同自己一樣鮮紅,那是他的血......他的血......
水青月不知何時紅了眼眶,她強忍的眼淚從眼眶滾落,一滴、兩滴......直到滿臉冰涼。
從此以后。
你我。
再無干系。
她的雙手沾滿了公子玉的血,她笑,她望著那一手的血,笑得淚眼模糊,撕心裂肺。
姑姑,我為你報仇了。
可是為何,我的心,卻那樣的痛?
我沒有情,我不該有情,可是為何,為何我的心會痛?......
斷崖坡變成了鬼坡,因為那里發(fā)生的一場戰(zhàn)役,死了許許多多的人。那些尸體堆積在山下,他們的血液染紅了道路,他們的骨骸,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。
沒有人敢往那里過路,更沒有人再踏上斷崖坡一步。
坊間,傳言著這樣一段話。
月皇攻進源京城那天,一個穿著鳳袍的女人,披頭散發(fā),紅唇似火。她白玉般的芊芊玉指中,提著熙國最后一個皇帝的人頭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