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氏臉上一僵,神色有些難看,剛剛太著急,竟忘了下雨之后,泥土松軟,容易沾上鞋。
“回老爺,是大姑娘的養(yǎng)的團(tuán)絨,今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,夫人和大小姐四處找了許久,鞋子上的泥土許是找團(tuán)絨的時候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。”
周氏身后跟著的老嬤嬤見自己主子不曉得怎么接話,連忙沖晏明生行禮解釋道。
晏妧梓聽到“團(tuán)絨”二字后,臉色瞬間冷了下來。
前一世,晏妧姝養(yǎng)的那只貓,差點抓花了她的臉!雖被她給躲過去了,但脖子上仍是被抓出了傷痕,害得她即便是夏日也得穿高領(lǐng)子的衣裳來遮著。
“這位嬤嬤可是周姨娘的乳母?”
晏妧梓沒再抓著周氏母女腳上來得莫名其妙的泥巴說事,反而問起周氏身后的老嬤嬤來,還在“周姨娘”三字上加重了音。
周氏聞言,握了握拳頭,她這一輩子,最恨的就是自己沒從齊國公府的正門進(jìn)來,而晏妧梓這死丫頭竟一口一個“姨娘”,這不是在打她的臉嗎!
若是真讓她打了蘇嬤嬤,那她這些年在府里樹立起來的威信不就崩塌了嗎。
“回二小姐,老奴正是夫人的乳母。”
那嬤嬤又沖晏妧梓福了福身,言語倒是自得得很,萬萬想不到晏妧梓接下來的話。
“來人,給我掌嘴!”
晏妧梓略帶稚嫩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響起,不僅是把周氏嚇了一跳,就連晏明生也被突然發(fā)作的晏妧梓嚇到了。可他卻沒出言阻止,想要看看自家這寶貝女兒想做什么,不就是打一個老奴嗎,隨她去好了。
“二……二姑娘,為何突然要責(zé)打蘇嬤嬤?”
這滿屋子的丫鬟下人,若蘇嬤嬤真被晏妧梓給打了,那她豈不是丟光了臉面。
“我記得,周姨娘也是貴家出身,怎得連半點規(guī)矩都不懂?”
晏妧梓走到蘇嬤嬤跟前,一雙杏眼盯著地上跪倒在地的老嬤嬤,目光冰冷。
她可沒有忘,前世就是這個蘇嬤嬤和她的侍女玉芝,一個捂了她的嘴,一個捆了她的身,被周氏指使著賣給了人牙子。
“周姨娘不過是個側(cè)室,我爹爹和老夫人看得起你,這才讓你掌管咱們?nèi)康闹叙?。難不成就是因為這樣,周姨娘的心才野了,竟讓自己的乳嬤嬤口口聲聲稱自己為‘夫人’!”
晏明生正室的位子如今還空著,府中就她一個側(cè)室獨大,而晏明生又少有插手后宅之事,晏妧梓這個三房嫡女又是個沒長成的,所以齊國公府三房的事都是周氏一人說了算。連府中的下人也將其視作當(dāng)家主母,夫人夫人的喊著,好不威風(fēng)。剛開始的時候周氏還怕落人口實,后來發(fā)現(xiàn)無人職責(zé),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。
跪在地上的蘇嬤嬤嚇得身子都軟了,強(qiáng)撐著沒癱軟在地上,忍不住去看周氏,卻見周氏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,臉色蒼白,數(shù)九寒冬的出了一腦門子的汗。
晏明生本以為是自家女兒耍小脾氣,想要懲治懲治下人,卻沒想到竟是這件事,牽扯到自己亡妻的尊榮,晏明生也不由得重視起來。
“二……二姑娘,老奴……老奴……”
蘇嬤嬤被嚇得舌頭都打不轉(zhuǎn),身子不停地直顫,想要出口辯解,卻又實在是辯無可辯。
“怎么,我說的不對?還是周姨娘以為爹爹不好插足內(nèi)宅之事,而我又年幼,沒有母親,所以……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嗎?”
晏妧梓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,幾次提起亡母。
晏明生看著晏妧梓與亡妻六分相似的臉,又想起和亡妻自幼的情誼,忍不住多了幾分悲痛,心中直道是自己平時少了對女兒的關(guān)愛。不由得對周氏多了幾分不耐。
“老爺,老爺,這都是老奴一時混了頭。嘴巴太快了,這才……這才說錯了,與側(cè)夫人無關(guān)啊……”
蘇嬤嬤也不是個蠢笨的,曉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,若是周氏垮臺,那她這個貼身嬤嬤也沒有什么好果子吃,這才把一切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。
周氏此刻也沒說話,拉著晏妧姝就跪在地上輕輕啜泣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,哀怨的看了晏明生一眼。
晏妧姝此時雖心中又恨,但也曉得利用晏明生對子女的心軟,也開始嚶嚶嚶的哭了起來。
晏明生雖對周氏有怨氣,但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比晏妧梓大不了多少的正在哭泣的晏妧姝,又軟了心腸。總不該讓孩子摻和進(jìn)這種事來。
當(dāng)下便揮了袖子,極其不耐煩的看了蘇嬤嬤和周氏一眼。
“既然蘇嬤嬤也曉得是自己的錯,那就按家規(guī)處置,掌嘴三十,再去領(lǐng)十仗吧,也讓你好還長長記性。至于周氏……管教下人不當(dāng),就罰你抄家規(guī)二十遍,以儆效尤。”
晏妧梓聽晏明生這么說,雖是不太滿意這種不痛不癢的懲處,但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了,免得惹人生疑。
今日晏妧梓是借著病體,又做了重重鋪墊,以亡母為由發(fā)難,晏明生一時還想不了這么多,若是太過心急,反倒是容易露出馬腳來。
今日小小的懲戒,就算是她重生一世后,送給周氏的見面禮好了,希望她做好接下來的準(zhǔn)備……
接下來的大禮,可多著呢。
周氏被懲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齊國公府,不少的人都被晏妧梓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,但其中也有些人對此十分歡喜。
尤其是國公府二房主母宋氏,就差拍手稱快了。
宋氏是司隸校尉宋守誠的嫡幼女,自小就被當(dāng)做男兒來養(yǎng),性子十分大氣。齊國公府的二子雖只是個庶子,但人卻是個踏實本分的,幼時還幫過如今的國公爺,日子十分好過,且極其寵愛敬重自己的妻子。
故而,宋氏雖早成人妻、又成人母,性子也依舊同未出閣一般,十分仗義。加之她未出閣之前就與晏妧梓的生母梁氏乃手帕之交,親如姐妹。本以為還可以一起做妯娌,卻不想梁氏早早就撒手人寰,留下一雙兒女。
晏霍舟少年從軍,少有回府,晏妧梓呢,卻被周氏一手教導(dǎo)著,與宋氏并不親切。
所以宋氏才會在聽說晏妧梓給了周氏一記響亮的耳光后,這般興奮。一大早的就帶著女兒跑到晏妧梓的竹園來了。
宋氏來的時候,妧梓還在屋里窩著,她本就畏寒,再加上掉入荷花池,寒氣入體,就更不想出去了。國公府的老夫人也素來疼愛這個嬌嬌可人兒,特意打發(fā)嬤嬤來告訴她休養(yǎng)幾日,這段時間的請安都免了。
“姑娘,宋夫人帶著妧瑜小姐來了。”
玉清沖美人榻上昏昏欲睡的晏妧梓小聲說道,雖是不忍心驚了姑娘的睡意,但總不能讓二房太太等著不是。
“二伯母來了?快請進(jìn)來。”
晏妧梓一聽是二房來人,登時就沒了睡意。
二伯母可是除爹爹、哥哥和老夫人外,對她最好的人了。
可是前世的她被周氏挑撥著,不僅從未感激過二伯母的好,還總是針對她。
思及此,晏妧梓就覺得很是對不住一心一意待自己好的二伯母。
宋氏一進(jìn)屋子就瞧見晏妧梓一臉憂心的坐在美人榻上,穿著一身粉色什錦月季花錦緞通襖,手里抱著一個鎏金手爐,及臀的長發(fā)也因著未出屋,隨意披散著。
饒是這般的愁緒,卻也依舊擋不住可人兒的姣好容貌,幾乎讓宋氏花了眼。
“妧梓是怎么了,這般焦愁作甚?”
宋氏是個快言快語的,看見晏妧梓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,當(dāng)下就問了原因。
“二姐姐怎么啦,臉都快皺成包子啦。”
跟在宋氏身后的是她的幼女,名喚妧瑜,比晏妧梓小了一歲,夏日里才滿了五歲生辰。因著宋氏常來看她的原因,妧瑜對自己這個小美人姐姐也是十分熟悉。
“二伯母……”
晏妧梓看見宋氏親切的臉,一股熱意就忍不住上了眼眶,又是歉疚又是委屈的撲了上去。
宋氏看著這個往日里對自己冷言相向的孩子,今日竟主動抱了她,她也是萬分感嘆。
“好了,都多大的姑娘了,竟還抱著伯母哭鼻子,也不怕妹妹笑話你。”
宋氏拍了拍晏妧梓的背,溫聲安撫著。
若是齊國公府二子在此的話,定然會忍不住醋,他家娘子都還從未對自己這般溫柔過呢。
晏妧梓窩在宋氏的懷里狠狠哭了一番,把自己對宋氏的愧疚,對晏明生的埋怨,對自己娘親早亡的難過,對自己重生一世那壓在心底的恐懼,全都哭了出來。
宋氏沒有說話,只是跟著紅了眼睛,妧瑜則是拽著妧梓垂下來的手,吹吹摸摸著,看起來委實有些好笑。
過了小半盞茶的時間,晏妧梓才停下來,眼睛紅得像兔子,很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玉清早就打來一盆熱水,等晏妧梓哭完之后便擰了帕子上面給主子潔面,看著自家姑娘委屈成這樣,她的心里也不好受。
“哭過了才知道不好意思,果然和你娘親一個性子。”
宋氏看著晏妧梓,突然發(fā)出這樣一聲感嘆來,看著晏妧梓,似是想透過她,看自己的好友。
“讓二伯母笑話了。”
晏妧梓抿了抿唇,對玉清使了個眼色,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宋氏母女還有晏妧梓。
玉芝又是最后一個走出房間的,臨走之時還不忘朝妧梓那邊看一眼。
“二姐姐羞羞臉,妧瑜都沒有抱著娘親哭過了呢。”
“五妹妹的嘴果然是隨了二伯母,厲害著呢。”
妧梓收拾好心情,也有了心思同妧瑜打趣。
“二伯母,妧梓今日先要因往日的無禮向您道歉,還望二伯母先原諒?qiáng)€梓以前的不懂事。”
晏妧梓收斂的臉上的神色,端端正正的給宋氏行了個禮,宋氏也沒有阻止的意思。
“我與你母親是自小的交情,又是你的二伯母,于情于理我都受得起你的禮。妧梓,你如今能想明白,看清楚好壞,二伯母就十分欣慰了。”
宋氏摸了摸晏妧梓的頭,目光如炬的看著晏妧梓,“二伯母還是想知道,你為何突然就轉(zhuǎn)了心性了?”
晏妧梓身子一僵,宋氏果然不是普通的深宅夫人可比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