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住手!”
是父親!我喜上眉梢。父親進來,看到我被老太太護甲所傷的耳垂?jié)B出一道鮮血,從耳際一直流到脖子,不由得愣了愣。父親眼神掃過“家法”,手持“家法”的奴才不自覺脖子一縮往后退了一步。
被人打斷了自己的氣焰與威風(fēng),老太太越發(fā)不喜。“怎么,如今我在府里,難道連教訓(xùn)晚輩也不能了嗎?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母親!”
父親默默擋在我身前,“母親,不知黎兒哪里惹母親生氣,非得動用家法不可?”
老太太坐回貴妃榻前,一下下拍著蘇蘅的背安慰她,“這得問你的好女兒!”
父親從身后握著我的手,搖了搖頭,示意我莫要慌,又揮退了屋中仆從,親自斟了一杯茶給老太太,“母親消消氣!”
老太太手一揮,將茶盞掃落,“我這氣可消不了!你知道心疼女兒,可你瞧瞧蘅兒!她臉上的傷不比你女兒重嗎?這可是你的好女兒下的手!蘅兒如今只能躺在床上,動都不敢動彈,是因為誰?若不是她,蘅兒怎會受這等罪過!”
我感覺父親握在我手上的力道緊了緊,轉(zhuǎn)瞬又松開了去,“母親可是因為今日在府門口發(fā)生的事生氣。”
雖是問句,確實陳述的語氣,想來父親已經(jīng)全都知曉了。
“你知道就好!”
“不僅我知道,只怕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!”
老太太身形一僵,“什么意思?”
“母親,今日之事發(fā)生在眾目睽睽之下,路上行人皆可見,況且還是一出豪門大戶與皇室之間的鬧劇,自然看戲的也多。”
老太太一拍桌子,“這幫長舌婦!如此一來,蘅兒說的那些話豈不是……”說道此處,老太太戛然而止。原來她也知道蘇蘅所言不妥。
父親淡淡地看了蘇蘅一眼。要說蘇蘅在這府里還有怕的人的話,便只有父親了。蘇蘅瑟縮著頭,直往老太太懷里鉆,哽咽著卻不敢哭出聲來,“祖母!”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,看把蘅兒嚇的!”
我偷偷朝父親看去,父親面上看不出半分異樣來,可眼神卻黯淡下來。
“母親可知,今日蘅兒所說的這些話,足以致黎兒于死地?先且不說以安王的性子,根本就不懂這些男女之事,又哪里來的私情。退一步說,家里人即便有什么,別人如何說我們管不著,但自家人如何能說得?何況,這些話,哪里是蘅兒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可以說得出來的,讓別家夫人聽了去,將來擇選夫婿上怕也會受影響。
再者!蘅兒說黎兒不檢點,豈不也是再說安王不規(guī)矩嗎?安王再如何也是皇子,還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!妄議皇子是個什么罪名,母親難道不知道?”
老太太面色一變,卻仍舊不肯低頭,“蘅兒不過一時失言,哪里就有你說的這么嚴重!”
失言?原來鬧出這么大的事,差點可能讓我萬劫不復(fù),在她看來,也不過是失言二字。
父親嘆息一聲,“母親,我知道你疼蘅兒,往日我也不便管。可今日這事實在不妥。父母之愛子,當(dāng)為之計深遠。溺愛非是愛,而是害?。∵€有六弟,他如果和燕王走得越發(fā)近了。我曾多次和他說過此事,他都置若罔聞。如今皇上身體康健,若無意外,至少十余年光景是有的?;噬显跄苋萑膛P榻之側(cè)有他人酣睡?即便是自己的兒子又如何?天家之間,兒子與皇權(quán)相比又算的了什么!
六弟如今對我說的話是半句也聽不進去。我上次同母親說,請母親勸勸他,您的話,他還是聽的。您可有說了嗎?”
老太太瞧著父親,并不如此認為,反說:“你當(dāng)年不也是搭上還是皇子的圣上,還有今日的嗎?為何你做得,老六就做不得!若有這份從龍之功,他日老六也能更上一層樓。”
父親身子顫了顫,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老太太。
“母親!如今的形勢怎可與當(dāng)年相比?當(dāng)年我們母子三人在府里是什么處境,六弟年幼恐記不得多少了,他有你護著,有我護著,也沒受過多少罪??赡切┤兆樱覀兪窃趺催^來的,想來母親不會忘,我也不會忘!
當(dāng)時我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往上爬,只有我有了力量,有了權(quán)勢,我們才能在府里立足。況且,我哪怕與皇上結(jié)交也是在未明身份之前,此事在先帝面前是備過案的。此后種種,先帝都是看在眼里的。所以,若是要真說起來,不是我選了皇上,而是先帝讓我選了皇上。我本就是先帝留給皇上的??扇缃窳芩龅?,卻是皇上的大忌!若有和差錯,不只六弟,連同您我,整個蘇家都將覆滅!”
老太太冷笑,“到底說出了你的真心話,你是不想老六比你強,也不想他連累你,是嗎?”
父親撩袍跪了下來。我也便只能跟著跪下。
“母親,這么多年來,我對您如何,對六弟如何,您難道當(dāng)真看不到,也感受不到嗎?您偏疼六弟,我從不曾抱怨過半句。我也只有他這么一個同胞弟弟,自小看著他長大,當(dāng)然也希望他好。母親想讓他入朝為官,我便去向皇上求來工部員外郎的職位。我……”
老太太打斷了父親的話,“你若當(dāng)真為他好。當(dāng)年戶部倉部郎中一職空缺,你為何不替他求了來。倉部郎中不過從四品,難道以你首輔的地位和你與皇上的交情,連這都求不來嗎?“
“朝中職位怎能以地位和交情論?倉部掌管的乃是舉國之軍餉,何其重要。六弟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慣了,身無長才,又不知官場利弊,做個賦閑的工部員外郎還使得。這倉部郎中之位,一旦上任,難以脫身,若日后出了什么岔子,豈不是害了他。因此,于此做錯,不如不做。”
老太太越發(fā)不高興了,“原來在你的眼里,老六就這么無能嗎?還是你覺得他會去打軍餉的主意?”
我不由心中冷笑,自己的兒子,有多少能耐,難道做母親的會不清楚嗎?我記憶中這位好六叔可當(dāng)真是文不成武不就,哪哪都不行。若真要說有點什么特長的話,那么就是吃喝嫖賭,紈绔子弟倒是做的十分順溜。
至于軍餉?呵!上一世,韓昭在位后,六叔是果真如愿進了戶部的,只是沒多久,便因為貪污軍餉被韓昭判了斬立決??刹徽焕咸f中了嗎?
父親默不作聲,我抬頭看去,只見父親眼神幽深,面上平靜無波,看不出喜怒。過了良久,父親才再度開口,卻不再提六叔之事,而是說起以往來。
“母親,我猶記得六歲那年,我被祖母家法斥責(zé),昏睡數(shù)日,無人照管。是你半夜偷偷潛進來我才能有一口水喝。后來,你為了我,跪在柳姨娘面前不停地磕頭,這才求來一個大夫。那時,我便對自己說,我一定要出人頭地,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,不必再看柳姨娘的臉色。也不必顧忌祖母和父親。
十二歲那年,柳姨娘怕我出息,在父親面前進讒言,不許我再進學(xué)。你知道后,典當(dāng)了自己僅剩不多的嫁妝想讓我自己拿去求學(xué)。卻被柳姨娘知道來搶。你拼命阻攔,將一錠銀子含在嘴里,才保全了這一點。后來,我拿著這一錠銀子連夜逃出家。一路奔波,替人寫信賣字畫掙盤纏到了江南。這才得以有機會拜入岳父門下,做了他的親傳弟子,又得他老人家看重,將女兒許配給我。
父親顧忌顧家在士林上的威望,不得不同意,您和六弟在府中的日子才漸漸好起來。母親,您對我的恩情,兒子永不敢忘!若不是您,我不會有今日的成就!若不是您,我只怕六歲那年就已經(jīng)死了!”
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,可父親卻已經(jīng)涕淚橫流,竟叫我也深受感染,也跟著哭了起來。即便是老太太,眼中也含著淚光。
“可是母親,為什么?這些年來,幾乎您要什么我就給什么,您想怎么樣便怎么樣。祖母已經(jīng)去世,柳姨娘也不在了。父親也管不了事了。我們再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,為什么您卻……我一直不明白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可是我做錯了什么?”
我悄悄看過去,老太太的神色十分奇怪,看得出來,她對父親所說并非無動于衷,她也是動容的。然而她似乎更不愿意,也不想與父親炙熱的眼神對視,左右躲閃。她的眼神從最初的疼惜轉(zhuǎn)而到疑惑,到憤怒,甚至是怨恨。還有許多我看不出的色彩復(fù)雜交織,叫人猜不出,看不透真相。
老太太沒有回應(yīng),父親也沒有再說話,彼此就這么默然僵持著。我與蘇蘅更不敢開口。不知過了多久,我雙腿開始發(fā)麻,正琢磨著是否提醒一下父親,此時父親再次開口了。
許是一直聽不到老太太的回答,父親也累了,不再期許,也不愿再繼續(xù)這個話題,轉(zhuǎn)而又說道了今日蘇蘅之事。
“母親以為今日之事便會這么算了嗎?以皇上對安王之心,是絕不會容忍任何人對安王不敬的。”
老太太一愣,卻還沒來得及反應(yīng)過來,便見丫頭莽莽撞撞地闖進來。
圣旨到了!